“嗯。”
“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個廟,廟裡住著個老和尚.....”
邵柯靜靜聽著,一瞬不瞬地看著王安妮放在床邊的小手,他緊了緊拳頭,悄悄把手探出被子握住那隻小手,心滿意足地閉上了雙眼。
講到第三個從前有座山的時候,邵柯均勻而疲憊的呼吸傳來,他握著她的手鬆下來,王安妮抽出手給邵柯整理好被子,洗了毛巾擦掉他額頭上的汗水。他一直皺著眉,睡得很不安穩。王安妮託著下巴守在床邊,看著邵柯好看卻泛著病態潮紅的臉,鼻酸起來。
這些年,這個男人憑著渾身上下唯一一隻手生活在這麼大卻這麼空的一個家裡,他有自己的小店和巨額的資産,還有再婚的爸爸和疼愛他的姥姥,他喜歡著一個女孩子卻不敢跟她講,因為她有男朋友也因為自己的殘疾,所以哪怕是一個頭疼腦熱於他而言都像出生入死一樣,他不能打擾父親的生活也不願再麻煩年邁的姥姥,他的兄弟朋友們有各自的抱負各自的家,他不能總去打擾人家。最後病床前一個人也沒能留下,等到實在病的沒了力氣,他就拿起床前的手機打個急救電話,等著一群陌生的冰冷的白袍人把他帶走,去一個給他留下太多痛苦回憶的地方......
王安妮託著腮幫子靜悄悄的就落下淚來。自己為什麼就沒能早一點兒發現他的守候,至少再早一點兒讓他少受些苦,她王安妮何德何能被一個人這樣秘而不宣地深愛著?想起那天他對她親他淡淡的態度,王安妮好怕邵柯因為顧及到他自己的狀況而選擇疏遠她。
八、九點的時候,王安妮發現邵柯的身體又有點冷起來,加了一床被子也無濟於事,他嘴唇泛紫,在夢魘裡冷得渾身顫抖。王安妮只好去客廳拿暖寶,回來的時候邵柯已經醒了,他咳得厲害,簡直要把肺從胸腔裡咳出來,身體蜷成一團,抖得像篩糠一樣,看到王安妮來了,他微睜著眼發愣:“安妮?我以為你走了......”
“你還沒好呢,我去哪兒啊?”王安妮哪顧得下,把暖寶塞進邵柯懷裡,拍著他背幫他順氣,不停安撫:“邵柯你這是怎麼了?你哪兒不舒服麼?你燒退了呀,怎麼回事兒?”
邵柯死死閉著眼睛,牙縫裡發出一聲低低的悶哼。
王安妮快嚇哭了,扶著邵柯的肩膀,額頭貼在他的頭上試溫度,著急:“怎麼了?你倒是說啊......”
邵柯喘著粗氣,躲開王安妮,呼吸一抽一抽的,半天才憋出一個字:“疼......”
王安妮詫異:“疼?哪兒疼?我給你揉一揉。”
邵柯搖頭,偏過頭去,眼睛緊緊閉著,眉頭揉成一團。
王安妮看著邵柯都疼,捧起邵柯的臉,強迫他看著自己,一時哽咽:“你到底哪疼?快說啊!你再不說......再不說——我就哭給你看!”
邵柯皺著眉眯起眼看了王安妮一眼,又疼得咳嗽起來,抹了王安妮一手冷汗。被子裡他的手推在王安妮身上,微微往旁邊轉了點角度,人朝著枕頭狠狠紮進去。
王安妮把耳朵貼在邵柯嘴邊,她聽見邵柯細若蚊蚋的聲音:
“腳趾......好疼......”
王安妮震驚。腳趾?邵柯哪來的腳趾?
她遲疑,想了想又貼到邵柯身邊追問:“還有呢?還有哪兒疼?”
邵柯咬住被子,含糊不清地說:“......膝蓋、膝蓋也疼......呃......大腿根,我的腿......”
王安妮足足愣了有幾秒,才發現身旁邵柯的下肢似乎是在痙攣,跳得很厲害,想想邵柯說到的唯一有跡可循的只有大腿,於是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趕緊掀開被子想給邵柯按一下腿。一口氣沒掀開,邵柯死死把被子按在身上。他埋在枕頭裡的半張臉,斜眼看了一眼王安妮,忍著一口氣抽吸著說:“是幻肢痛,安妮......你,先出去一下好麼?一會兒......就好......”
王安妮搖頭,眼淚甩出來,她複又貼在邵柯身上抱緊他:“我不走,我跟你一起,我跟你一起扛!”
此時邵柯的身體卻猛然一陣顫慄,彷彿一陣電流擊過一般,轉而整個人竟開始不受控制地瘋了一般扭動起來,邵柯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床被震得像地裂天崩,幾乎把王安妮甩到床底下。
邵柯終於痛苦地呻吟起來,五指緊緊抓著床面,哀求一般地對王安妮低吼:“按住我安妮!按住我!我控制不了......”
王安妮得令立馬撲到邵柯身上,誰知根本拗不過這具男性的軀體,她幹脆整個人把邵柯撲倒在床上,卻發現邵柯的腿還在慌亂的抖動。她也顧不得許多,伸出雙手一把壓在兩條短短的餘肢上,卻發現手裡的兩條大腿就想轉筋一樣,一條大腿筋在王安妮手下迅速滾動,彷彿壓抑著無窮的力量。
一場災難給邵柯留下的是一副斷腿和半截殘臂,還有無休無止的疼痛和回憶,這個男人曾經優秀的像太陽神阿波羅一樣耀眼,卻只能在遺憾和痛苦中回味人生,王安妮心裡好恨——他邵柯到底做錯了什麼,命運要這樣對待他?!
“安妮......有電——有電流打我......”
王安妮一愣,有電?旋即想來該是邵柯喚起了事故當時不好的記憶,産生了幻覺——他永遠記得電流襲擊他身體的那一刻。
王安妮心疼,把邵柯一陣冷一陣熱的身體摟進懷裡,埋在他心口嗚咽:“邵柯——沒有電,這裡沒有電,只有我,我,王安妮,邵柯你別怕,沒有電,再也沒有電了......”
邵柯卻身子一軟暈了過去,直到暈過去,他眼瞼上的那滴淚才順著眼角流下來。
邵柯的身體終於在王安妮的哭聲裡停下來,王安妮抱著邵柯那具殘破的身體終於抑制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她其實好害怕好害怕,害怕他就此離開,害怕眼睜睜看著自己所愛之人遭受痛苦卻無能為力。她已經喜歡上了他,她已經不能承受和他分離,不管他是什麼樣子,不管他是完整的還是殘缺的又如何呢?她喜歡他,她愛他,她想和他在一起,永遠永遠的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