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夜色沉下,一位陌生的小娘子送來飯食便離開了,不與她多言。
徐妙宜將醫書放回原處,一個人實在乏悶,繞著屋裡走了兩圈,行至後院,望見一眼溫泉。
泉池不算大,約一丈方圓,泉水溫熱適宜,深度只有半人高。
連日趕路實在疲憊,晚上還要服藥忍受心痛,徐妙宜猶疑片刻,取來換洗衣裳,只著貼身衣物進到溫泉水中。
雖已入夜,妙仁堂卻燈火通明。
衛栩正坐於客位,接受山谷谷主的宴請。
谷主姓陳,矮胖身材,濃眉大眼,耳垂寬闊,一看便是福氣長相。
陳谷主知曉衛栩身中奇毒不得飲酒,請他品嘗自制的去火茶。
衛珩很安靜地坐在長兄身側,緊緊抓著藤球。
衛栩看了看胞弟,朝陳谷主抱拳致謝:“我離開涼州這幾個月,阿珩一直待在萬春谷,有勞谷主費心照顧。”
“侯爺言重了,這些年若無侯爺鼎力支援,源源不斷採購草藥,重用我門下弟子為軍醫,萬春谷只怕要斷送在我這把老骨頭手中了。”陳谷主道,“可惜我和師弟醫術淺薄,無法為侯爺治好小公子。”
“我回報您和孫叔,理所應當。”衛栩道,“阿珩的病,我知道您二位已經盡力了,心中十分感激。”
他真心感謝陳谷主與孫大夫師兄弟二人。
慶歷十七年,衛栩十四歲,這年他在涼州馬場做苦力謀生,幸得孫大夫把脈探出隱月,幫忙開了副方子,教他稍稍壓制噬心之苦。
後來他想法子投了軍,不過五年時間,憑借赫赫軍功封了鎮北侯。
第二次再見孫大夫,是在涼州官衙。
一個江湖遊醫因女兒被富家公子侵犯未遂殘忍殺死,憤而在鬧市街頭殺死仇人,開腸剖肚,流了一地腸子,圍觀百姓眾多,影響惡劣。
偏巧富家公子與時任涼州刺史沾親帶故,其家族叫囂著要將江湖郎中梟首鬧市、千刀萬剮。
此案鬧得極大,衛栩自然插手過問,見到孫大夫第一眼,他便認出來了。
涼州刺史義憤填膺要郎中償命,衛栩冷笑,反問他,富家公子的命是命,郎中女兒的命便不是命了?以牙還牙,血債血償,何罪之有?
刺史語塞,支支吾吾要尋藉口,衛栩毫不留情駁回,替他斷了案,而後又順瓜摸藤告發他貪汙草菅人命,自己一併兼任了刺史之職。
彼時孫大夫在獄中受盡酷刑,已無求生之志,衛栩命軍醫將他救回。
見他第一面時,衛栩並未坦白身份,只問他家住何處,自己已命人收斂好了他女兒的屍骨,可送回故鄉安葬。
聽到女兒兩字,孫大夫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衛栩多方打聽才知他是萬春谷的郎中,派郭恆千裡迢迢護送他和女兒的靈柩返鄉,交給了陳谷主。
大約過去小半年,孫大夫尋到軍所,自稱是萬春谷的郎中,有事求見鎮北侯。
聽到萬春谷的名號,衛栩猜到此人身份,匆忙抽空接見,孫大夫一見面便對他磕頭謝恩,說願意肝腦塗地報答他的恩德。
此後四年,孫大夫以軍醫身份留在侯府,並請師兄陳谷主一同為他看診,共謀解毒之法。
而胞弟衛珩的失語症,他們也想了各種法子醫治,始終不見起色。
從久遠到快要褪色的記憶裡收回心神時,已是慶歷二十七年深冬。
憶起舊事,衛栩容色淡漠,直到衛珩牽了牽他的衣袖。
小郎君打了個哈欠,告訴長兄自己困了。
陳谷主和善開口:“侯爺近來趕路辛苦了,不如早些回房歇息吧。待藥引煉成,我和師弟必定傾盡全力助您。”
藥引兩字落在耳中,衛栩想起一事,又到了徐妙宜該服藥的時辰。
衛栩帶衛珩起身辭行,顧視妙仁堂,這才發覺似乎少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