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嘿嘿,一點也不痛,只是沒有力氣再睜開眼睛看我一眼罷了。
程許在26歲那年確診了癌症。
老天爺總是見不得有情人終成眷屬,總喜歡開些作弄人的玩笑。
但我從來都沒有在他醒著的時候哭過。在他眼裡,愛人的眼淚比病痛還要折磨人。
醫院走廊的拐角幾乎見過我一生全部的眼淚,我恍惚地覺得,我會在瓷磚糊滿水泥的縫隙裡澆灌出一朵濕漉漉的花來。
他的面容日益消瘦,整個人就像一張掉進雪堆裡的紙片,輕盈地棲息在白色病床上。
然後他消融了。融化在白色裡,伴隨著機器尖利的警告聲,永遠閉上了眼睛。
6
高二的時候,我寫了一篇文,主角是一個總是帶著綁有蝴蝶結的鐮刀的善良死神。
他不捨得看見陰陽相隔的愛人眼裡悲傷的淚水,所以他總是悄悄地幫助他們通訊。
我悄悄把這篇文傳給了程許,直到晚自習上了一半,程許在桌子底下暗暗地戳我的手,然後遞過來我厚厚的筆記本。
我從題海裡抬起頭來,猝不及防對上他清澈的眼睛。
“為什麼死神幫助過的愛人都要忘記彼此呢?”他託著下巴認真地問。
“也許他們太痛苦了,而遺忘則是最好的解決痛苦的辦法。”我輕聲回答。
遺忘。我總喜歡用遺忘來作結。
這是最好的結局,但也最殘忍。
當記憶不複存在,我能用什麼充當我愛過你的痕跡。
7
還有一分鐘就到六點整了。程許一字一句地對我說,我愛你。
電話隨即結束通話,我抓起手機,瘋狂地回撥這個電話,顫抖得幾乎握不穩手機。
電話傳來機械的冰冷女聲,清晰而又殘忍地告訴我:您撥打的電話不存在。
強烈的不安攥緊我的心髒。一種強烈的預感告訴我,我可能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了。
一陣詭異的睏意突然席捲了我的大腦。
當我再次醒來時,心裡像是被挖空了一塊,有什麼空蕩蕩的。
我確信我忘記了什麼事情或什麼重要的人,因為心髒傳來的痛感不會騙人。
就像有人用鈍了的刀在上面來回拉鋸。
我的眼裡湧出淚水,就像心髒上淋漓湧出的鮮血。
但我什麼都記不得了。
8
於央這輩子都不會知道,在程許漫無目的地遊蕩在陰間的第三年,有一個帶著綁著蝴蝶結鐮刀的死神在某天突然出現在了他面前。
死神問道:
“你願意給你的愛人於央打一通電話嗎?”
“電話將在六點整結束通話,你有三個小時的時間。”
“代價是,她將永遠忘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