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是說不清楚為什麼,也許我自己都不願意承認。我恨我爸爸,所以下意識地想要避開和爸爸有關系的所有人。
但我又清楚地知道,他們是無辜的。沒有任何事情能和他們扯上關系。
所以當我再次見到小表妹時,一種莫名其妙地愧疚和心虛迅速地蔓延開來。
小表妹又長高不少。在看見我後,她拘謹而又小心地喊了一句:“承承姐姐?”
我應著點了點頭。
小表妹好像終於放鬆下來,開始嘗試著和我搭話。因為早讀書一年,她今年就要升初二了。小叔家相對富裕,花了很高的學費把她送進了市裡有名的私立初中。
表妹嘰嘰喳喳地對我說著初中的趣事,她過於旺盛的精力和表達欲都讓她看起來像一隻撲閃著翅膀的小麻雀。
她的眼睛很亮,這樣的神情,我曾在媽媽結婚時她的眼睛裡看到過,也曾在季淮寧的眼睛裡看到過。
我想我應該高興地回應她,可不知為何,我如鯁在喉。她好像意識到了我並沒有她那麼高興,說著說著也就住了嘴。
明明我和她毫無相似之處,但我就是從她身上看到了自己。
一個如果能生活在幸福美滿的家庭中的自己。
瞬間,我的眼睛蓄滿了很多水,馬上就要漫出來。
小表妹站在我的面前,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拭我的淚水。
我哭著哭著,當看清她的那一刻,破涕為笑。
一年後,我從南京飛回了這裡。
我成長了更多,也學會了保持沉默。
對於我的爸爸,我依舊是恨的。但是我也學會了釋然和勇敢。
現在我正在和爸爸家這邊的親戚,前往墓地祭奠去世的爺爺奶奶。
在回城的路上,爸爸開了口。
在我考上大學離家遠行之後,他就沒有人可以管了。
成為孩子的統治者所給他帶來的快感,至今都讓他念念不忘。
直到現在見到了小表妹,他終於可以用長輩的身份,再一次發揮自己的權威:“彤彤,期末考試考得怎麼樣啊?”
表妹支支吾吾了幾聲,隨即又沉默下去。
小叔踩了一腳油門,引擎在車外嗡嗡作響,渲染出一片喧囂。
我在這一片喧囂聲中,第一次如此堅定地開了口:“爸爸,這樣問不好。”
這句我從童年時期就想說的話,終於在這種情況下,以這樣一種方式說了出來。甚至於連我自己都有些驚訝。
爸爸更是吃驚地從副駕駛轉過頭來,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小表妹也驚奇地抬起頭看向了我。
我在手機上飛快地打起了字,然後舉起給她看。
“我以前也很討厭別人問我的成績,但是沒關系,不喜歡,姐姐就幫你說出來。”
小表妹看著我,點了點頭,然後綻放了一個絢爛的微笑。
我摁著刪除鍵,把這一行字都刪掉了。
我抬頭透過擋風玻璃,看見小路上揚起的灰塵,還有路邊暗綠色的與黃色塵土混在一起的植物。
暗綠色的植物時不時從肆虐的黃土裡抬起頭來,露出一點點代表生機的綠。
壓在我心裡十多年的痛苦和壓力,終於變成了一縷輕煙,飄出車窗與植物和黃土糾葛在一起。
要是可以,也許我想回到過去,抱抱那個抱膝啜泣的小女孩,然後擦幹她的眼淚,告訴她說,沒關系的。
沒關系的,雖然帶著一身的傷,但是你堅強地長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