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也正如十一自己說的那樣,他還是選擇對所有人實話實說。我聽說他爸爸當場暴怒,甚至罵出了“真是不男不女”這樣的話。的確,不是每個人都有十七那樣好的父親。不過這些都是我聽十七說的。
我不知道為什麼,那天晚上我甚至不敢去參加十一的成年禮。這樣的儀式我已經見過兩次了。每當我回憶起,那些大人冰冷的眼神便如影隨形纏上我,令人窒息。
成年禮結束之後的某個深夜,十一悄悄溜出來,來我窗臺下敲暗號。
我輕手輕腳地翻出去,發現十七也在。
“陪我去轉轉吧。”十一對著我們長嘆一口氣,眉宇間流露出不屬於我們這個年紀的愁容。
我們漫無目的地逛啊逛,最後去到了小鎮邊緣的一條河邊,再往外邊走,就是荒山了,這塊地方偏僻,不常有人來。
我們在河上的小橋坐了下來。說是小橋,其實簡陋得很,畢竟這河水又緩又淺,淹不死人。只是為了過河時不弄濕鞋襪,隨便搭的幾塊板子而已。
我們就坐在這樣一座橋上,看見月光照在河面上,有些粼粼的微光在閃。
紅色的,月亮。
我細細觀察眼前的月亮,興許是今天的夜空格外純淨,沒了那些雲霧的遮擋,那紅色的月亮又變得晶瑩透亮起來,好像我以前認為的那樣,是一塊紅寶石。
十一說,他今晚差點要挨父親的打了。因為不管他們怎麼說,十一就是不肯聽他們的,去讀體育學校,他的父母寧肯認為是他分不清顏色,也不肯相信他適合那個什麼勞什子的文學。
那樣安靜的天賦,應該是適合女生的才對嘛。
聽了這話,我們都沉默了。我不知道十一應該怎麼辦,十七亦是。十一有個暴脾氣的爹,這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實。他爹時不時就動火發怒,八頭牛來了都拉不過他,嚇人得很。
大家都不說話了,便一起沉默著看月亮。
我不經意間往旁邊一掃,驚異地發現來了之後便一言不發的十七不知何時臉上已經掛了兩道晶瑩的淚痕。
這是十七第一次當著我們的面哭。不過我們都默契地沒有問她為什麼,畢竟坐在這裡的三個人,都各懷心事。夜晚有點冷,我們三個靠在一起卻挺暖和的。
其實那時候的我根本不知道這是我們三個最後一次正式聚在一起,只是分別之後隱隱覺得有什麼東西從那天起開始變化了。
十七一向忙碌,每天傍晚約著一起回家的只剩了我和十一,但現在十一也說他放學之後有事要早點走,他不能再等我了。
我不解地問他:什麼事?
他模模糊糊扔下一句話:我要回去跟我爹吵架。
我聳聳肩膀,也不再管他。
上下學的路上只剩了我一個,傍晚放學回家,夕陽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好像能長到小路的盡頭。
他們果真都忙起來,約著我出去玩的次數也越來越少,大多數時間都是我去找他們,相聚的時間也很短暫,不是十七要回去寫作業,就是十一莫名其妙地不來赴約。
我一個人踩過夏季,轉瞬又到了冬季。濕漉漉的青苔在牆角越爬越高,不小心碰到,便沾了一手臂的水痕。
十一在家裡抗爭了半年時間,使盡渾身解數,卻還是被送去了很遠的體育學校,半年回不了一次家那種。
十一匆匆忙忙趕過來告知我這個訊息,然後遞給我一個巴掌大的玻璃盒子,不過透明的玻璃好像被他處理過,只能反著光像鏡子一樣,裡面卻什麼都看不見。
我問他這是什麼,他咧開嘴笑了,說是他隨便買的禮物。
我實在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東西,拿在手裡還挺有份量的。全都摸了個遍也沒有什麼開關,看似就是一個小小的裝飾品,還做成彩虹的模樣,還挺精緻的。
十一跟我道了個別便準備離開。
我不解地問他,不多玩一會嗎,有什麼事情這麼著急。
十一回頭看了我一眼,笑笑不說話。
我覺得他莫名其妙,整天神神叨叨地不知道在幹些什麼東西。
我當時並不知道他下定了怎樣的決心,也不知道最後他看向我那個眼神裡其實飽含著太多東西。我僅僅只是看著他走出我家,沒想到那就是我們的最後一次見面。
第二天,街上便傳來了十一失蹤的訊息。
我如遭雷劈,鞋也沒換就沖了出去。沖到街上之後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
眼前的街道變得如此陌生,我感到一陣眩暈,甚至對這條我從小走到大的小路産生了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