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明停下來,說:“小唯,這不是死,只是身體裡不再有靈魂而已。我們仍然活著,只是不在這個世界裡活著。”
任唯別過頭,悶聲悶氣地說:“是啊是啊,可在我們這裡,你和師兄就是死了。我永遠也見不到你,見不到師兄。我們家本來有六個人,之前你不在變成五個人,你回來才多久,師伯又出事,好不容易大家都在,結果要不了多久,就會只剩四個人了。”
吳明心裡倏地發酸,很想用手捧住她的臉讓她轉過來,與自己對視。因缺月蟲,只得用靈力,艱難控制著靈力去轉她的頭,看著她逐漸産生水霧的眼睛。
“我以前也和你想的一樣。”
“以前?什麼時候?”
“在你師祖,我的師尊去世的時候。我們本有四個人,我們的師尊去世,只剩下我,師姐,師兄。我們三人相依為命,外面還有其他長老對掌門之位虎視眈眈,想拉下師姐和師兄。”
吳明認真地說:“後來,我把你們收做徒弟,我們的家曾經人不多,如今發展壯大到有六人之數。就算不久以後只剩下你們四人,那又如何?小唯,你也可以擴大我們的家,夢柳她們說不定一樣會收徒,到那時,我們的家庭就又會變得熱鬧起來。
“沒有我和阿遷,也許未來會有別的人加入我們的家。人總會死,總會有離開的一天,可只要你們都記著我們,就知道我們不會死,我們在另一個世界,和你們一樣,思念著你們。”
淚水模糊視線,任唯用力抹一把眼睛,難掩聲音的哽咽,“師尊……你就不能不走嗎?”
剎那間吳明很想說能這個字,說她要留下來,與她們一起快快樂樂地度過幾百年,誰也不會去想死亡、分別、痛苦、悲傷。
缺月蟲震動的痛像冷水綿延不斷地滴在臉上。
她停頓很久。
久到任唯的眼淚在面頰上幹涸了,吳明才說:“抱歉,小唯。”
任唯發出一聲泣音,推開門。
等候多時的唐夢柳似是猜到眼前的畫面,手中有準備好的沾濕水的手帕,給任唯細心地擦拭水痕,不曾問及原因。
缺月蟲振動翅膀的頻率下降,歸於平靜。
任唯勉強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她接過唐夢柳手中手帕,說謝謝師姐,我自己來。
屬於日色的最後一縷光消退了,門縫越來越窄,眼中的任唯越來越小,唐夢柳在夜幕中合上門,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唐夢柳:“師妹不會有事的,她很堅強,我會照顧好她。”
吳明:“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我會的。師尊,我是不是從來沒有和你說過,我很適應這種狀況。”
吳明:“這種狀況,你指的是離別嗎?”
唐夢柳嘆氣:“是啊。我以前可適應了。在魔姬身邊時,身邊的人來來往往,她一會寵幸這個,一會寵幸那個,我身邊的人她挑剔來挑剔去,時不時殺幾個。離開太正常不過了。等你和師兄都走了,師妹在未來會習慣的。”
她渾身突然卸了力,雙腿像灌了鉛的,走不動路,索性直接在臺階上坐下來,用兩隻手撐著下巴,喃喃道:“我太明白各種各樣的道理了,我一直沒和你說過,從你收我進師門第一天起,我就一直在為未來的離別做準備,為你拋棄我做準備。”
吳明深深吸氣。
這一刻,她好想去抱住唐夢柳,就如同剛才想給任唯擦眼淚,想在冉元澤出來的時候沖上前,想在平越說都是我的錯的時候拉住她的手,想從海裡出來以後,在雲舟的甲板上親吻姬遷。
可是不能讓缺月蟲透過她寄生在其他人身上,吳明只能和前幾次一樣,用眼神,溫暖的,驕傲的,竭力掩去惆悵的眼神籠罩住唐夢柳,呼喚她的名字:“夢柳。”
唐夢柳對吳明笑笑:“我完不成魔姬對我的期待,也不覺得自己就能達到你對我的期待。我在等待。一年,十年,幾十年,我沒有等到你讓我離開的那一日,反倒確定我真的能永遠留下。師尊,要是時間不會流動該多好,我們就能永遠停留在最幸福的日子中。”
剩下的距離,唐夢柳沒有再說話。多半是因今天情緒波動過大,吳明心口激起密密麻麻的痛,既像是身體的反應,也像是大腦裡的感覺。
告別唐夢柳,門一關,吳明從桶邊滑下去,世界在晃,地面在震,她仰頭,眼前光怪陸離,顏色混雜,跳躍混合成五彩斑斕的的一團。
……她行走在甬道中。翅膀,好多翅膀,大的小的,動的靜的,呼啦啦拂過身前。
吳明不用出聲,問道:你在懷念鯨魚嗎?
離開群體,不再宏偉的聲音說:我在嘗試面對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