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來
那天下午三點十分,吳明拆毀了保姆機器人的右腿。
十分鐘後,機器人將她帶到禁閉室,讓她反思兩個小時。
五點二十分以後,吳明的心情從出離的憤怒變成了後知後覺的恐懼,在她盯著終端螢幕,看代表時間的數字不斷跳動的時候。
如果一直被關在裡面怎麼辦?
如果沒有人發現她時間到了還沒有出現,她會不會被永遠留在這個禁閉室中?
吳明問自己,我會死嗎?
她不確定。
到了淩晨,她受不了了,她很困,胃也在痙攣,想要擰成繩索般。她又在地上躺了下去,想睡覺。睡著就好了,說不定睡醒,就有人開啟了門,救她出去。睡著了,也不會餓了。
可地面很硬。開關不在裡面、由外面控制的圓形頂燈光芒絲毫唯有減弱的意思。吳明正面朝上,感覺眼皮上始終有一個圓形的發亮的輪廓。她的肩,還有和地面接觸的所有骨頭,每一寸面板都開始疼痛。她從嗓子裡迸發出一聲怒吼,拉起衣服的下擺,放在臉上。
吳明試了很久,始終沒能睡過去。她強迫性地,幾乎是有點神經質地去看終端上的時間。
怎麼會這麼慢?怎麼一秒到兩秒,會像過了一個小時?是不是有人——神啊仙啊之類的,把她暫停了?
肚子扁下來,饑餓的滋味不好受,好像從她體內,在她空無一物的胃裡,誕生了一個跳動的怪物。
被遺忘被拋棄,和擔心再也出不去的恐懼,徹底壓垮了彼時只有十一歲的吳明。
她嚎啕大哭,咒罵起那個把她送進去的機器人,專屬於她的保姆機器人,允許用關禁閉當作懲罰的院長,包括認識的人,見過面的人,與她交好的稱得上是朋友的人。
她罵所有人,舉起凳子朝門砸過去。金屬碰撞,門和凳子都在顫動,發出巨響,震得她耳邊嗡嗡。
等那縈繞的微小聲音徹底停息,吳明喘著氣,望著沒有變化的門,沒忍住又砸了一次。
就這樣發瘋折騰好一會,吳明的體力耗盡,終於無力地靠在門邊,蜷縮著睡著了。
第二天清晨,她於半夢半醒間,聽到門軸轉動的動靜。
她起初還沒明白這聲音代表的什麼,只覺得吵鬧,打擾她睡覺。她動了下,倏地睜開眼,只見面前一直緊閉的房門,開了一條縫,越來越大,露出了院長、保姆機器人、她的朋友……好多人,一起來救她。
後面吳明反複回憶這件事。在她遭遇痛苦,因悲傷而哭泣,因憤恨而血液沸騰的時候,她就會想起這件事。
同時,那股饑餓,會佔領全身,讓她的胃繼續收縮直至痙攣。
吳明發現,她不需要這麼慌張。她太小了,在幼童成長院裡,一切都有機器人幫助,沒有真正遇到過一件需要她獨立解決的事。
保姆機器人被送去維修,第二天就會回來,會發現她不見了。
成長院晚上是自由活動的時間,她不是每一天都和朋友在一起,所以朋友沒有注意到她的失蹤。到了第二天,要一起去上課的時候,同樣會發現她的消失。
她本無需為此而恐懼。
滿打滿算,吳明總共被關了十七個小時,這不是一段很長的時間,但帶來的影響是巨大的。
在吳明吃飯、接受全方面身體檢查、與心理醫生交談、閱讀身體報告的同時,院長在寫材料上報、清理機器人後臺,星警在跨域抓捕那個比她更無聊的、入侵成長所繫統的小賊。所有星球,不論主星還是偏遠星,機器人程式全部重置升級。
那些事情對吳明來說都不重要,她不知道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發生了多少事,只知道自己得到了一大筆賠償款。
“那筆錢不是完全給我的。我那個時候未成年,院長給我存銀行了,我每年可以領取一定金額的錢用於消費。”吳明說。
她側躺著,姬遷的臉近在咫尺,他褐色的瞳孔裡有她的影子。
她們在半個時辰前一起醒了過來。據平越說,姬遷剛入夢沒過一分鐘,就和吳明一起睜開眼。她們把堪識獸送回家。夜更黑了,天上一點星星也無。這一天經歷了太多事,大家面上疲憊不堪,說話都有些遲緩。平越眼神糾結,還是沒有說她想說出口的話。眾人分開,各自回了自己房間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