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後來,就是一片灰白。我聽見兄長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那時待在一旁,腦子像是不會轉一樣,兄長哭什麼,為什麼哭,我甚至麻木了,只能怔怔望著青石板。”
“我記起了外祖母,她是一個很和善的老人。我看見她一臉淚抱著我,說外祖母一定給你尋門好親事。我們……去了裴府?”
她說到這,用一種不確定的語氣看向裴尚。
“應當就是尚郎你家吧?我與你,是親戚?”
虞明窈說到這,也沒管裴尚的回複,自顧自再言,“裴宅好大,我只要一想起那個畫面,我就心好慌,一憶起那段時光,腦海裡的場景,就跟蒙了灰一樣。”
“我身體裡每一個毛孔,每一根血管,能感受到我的不安、惶恐,我就像一個灰撲撲的醜鴨子,來到一個滿是矜貴高傲的仙鶴群之中。”
“那日,有人跟我說,尚哥兒找我,讓我過去,我就去了。吶,是你麼?”
她眼神澄澈,裴尚搖了搖頭,心如刀割。
“果真,不是尚郎啊……所以我,真的不是尚郎的妻麼?”
裴尚說到這,想打斷她,可虞明窈卻驀地聲音一厲,不讓他打斷。
“你讓我說完。”
不說完,她怕是沒有勇氣,在暗黑之中再去剖析她見不得人的懦弱自私了。
虞明窈說得越多,越能感受得到內心深處那個魂靈的渴望,它是那麼渴望迫切想留下裴尚,想讓他做自己真正的夫君。
可她不能這般,她要將選擇權交給他!
裴尚多麼好的人啊,跨越千山萬水,只有他還願意來尋她。
虞明窈聲音哽了一下,又深呼吸兩口,這才繼續。
“我一走到那,就感覺不對勁了。我腦子昏昏的,身體也好熱。那人如同山間籠罩在薄霧中的青松,我本沒資格招惹。”
“可我藉著那股混勁,將我柔軟的身軀靠了上去,我知那人雖瞧著面冷,難以接近,實則再心善不過了。我這般如同羔羊般柔弱的模樣,最能引起人們的憐愛之心了。”
“後來亂糟糟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我整個人全窩在他身體裡,在尖叫傳來之前,他就已扯過被子,將我牢牢裹住。”
“後來呢?”裴尚語氣越發生澀起來。
“後來我穿上嫁衣,又企盼又自棄。許是我罪有應得,外祖母沒了,兄長也死了,我連孩子都沒有。”
孩子……孩子!
虞明窈身子一震,立馬朝自己小腹處望去,見到那隆起的一大團,她面上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可下一息,蒼白、脆弱,又如洪流一般,從她身上冒了出來。
“尚哥兒,怎麼回事?你能告訴我,我這孩子是怎麼來的嗎?”
她的聲音很柔,面部線條也十分柔和,可裴尚對上那雙烏黑透亮的眼仁,只覺渾身像是被澆了一桶冰水一般。
冷,好冷。
他摟住虞明窈,將她的臉貼在自己心口處,久久不言。
兩人此後再沒有說過類似的話題,這一夜的失控、剖心陳白,如同晨起未出的薄霧,日光一出,了無痕跡。
三日小集,五日大集,今日恰好逢大集。
虞明窈這幾日,心思全在那些夢境上,整個人成日悶悶不樂,裴尚想給她尋些樂趣,不讓她注意力一直在這上邊。
他思來想去,除了那些貓啊狗啊的,便只有些遊記話本子了,他記得她策論極好,現被困在這方小天地,定然無趣得很。
思及此,裴尚一臉興奮。剛拐角準備去尋書肆時,就見拐角處的戲臺子,裡三圈外三圈,正演著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