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不清楚,她一清二楚,自打那日裴玉珠被關到莊子裡,自家小姐就一直這副什麼都倦了的模樣。
虞明窈眼睫垂下,日光在她臉上打出一道深深的陰影。
半晌,她才開口:“府裡人都怎麼說我,你知道麼?”
“這……”
雁月一時語塞,只能拿眼神小心翼翼瞅著虞明窈,生怕說出來,又惹她傷懷。
“姑娘馬上就要嫁到這府裡來了,您到時候又是長房唯一兒媳,還怕那群碎嘴子的小人不成?到時候我們想發賣誰,就發賣誰。”
話音一落,虞明窈卻是垂著眸,抬起先前撐著腮幫子的手,從鬢角劃到臉頰側,緩緩撫了撫。
淡紫的蔻丹,在她雪白纖細的十指上,格外秀氣,又自然帶著一股嫵媚。
她目光淡淡轉向雁月,漆黑透亮的瞳孔裡,一絲多餘的波動也無。
也是這時,雁月才發現,自家小姐瘦了,還瘦了不少。
許是朝夕相對,她這些日子,只覺得虞明窈懶散了些,又回到剛來京都那會的樣子。
但那時,她好歹還有些愛吃的東西,現下,胃口一日比一日小。
自己和施老太太,這大半月,日日對嫁妝單子、回程安排,竟沒留心到這些。
一陣風吹來,吹起虞明窈身上披的藕色鬥篷,去年穿得正正好的緞襖,此時大了一圈,尤其是領口處,細看,不合身處很是明顯。
“小姐,要不叫個裁縫來量量衣裳?”
雁月對上虞明窈幽深的眸,一時間話音不自覺低了下來,她小聲道:“反正制嫁衣,也是要量尺寸的。”
這話,其實說的沒錯。
但不知為何,虞明窈耳朵一鑽進來這些話,她就分外不耐,心底裡好似有股壓抑了許久的躁意,要將她整個人掀翻一樣。
她長長吐了一口氣,將情緒壓了回去。
“無事,拿件厚點的披風過來吧,”她說到這,目光落到身上藕色的芙蓉繡花,“我記得我有件青色繡竹紋的,就那件。”
“可是那件……”
雁月第一時間頂嘴,那件衣裳,都是兩年前做的了,虞明窈向來不喜,一直壓箱底,現下穿,都不知尺寸合不合。
她的話,在對上虞明窈冷稜稜的目光時,噤聲。
轉身去拿衣裳時,雁月還在腦子裡思索。
自家小姐,是什麼時候起,同謝世子越發像了呢?尤其是面無表情時,身上那股讓人望而卻步的氣度,如出一轍。
虞明窈沒有讓雁月跟著她。
第一次就自己單獨一人,在外間漫無目的閑逛。
裴府很大,有時候也很小。
小的時候,她只一轉身,就看到裴尚在同裴碧珠、柳茹放風箏。
她看著裴尚神情不耐,但還是在裴碧珠再三懇求下,將柳茹手中的風箏拿起,放線,助飛。
旁邊柳茹含羞靦腆,一雙杏眼,偷摸打量裴尚,眸裡的情意都快要溢位來了。
裴連珠嫌她們幼稚,面露不耐,指手畫腳。
幾人和諧得就像一幅畫。
可以看得出,或許過去十來年,在沒有自己的日子,裴尚就是這麼過的。
他其實沒有自己,也能過得很好。
心,在意識到這一點時,破了一個大洞。
迎面刮來的風,凜冽得如同北地最烈的燒刀子,直往她身上刮。
一時間,虞明窈面前時而是凍得發青的虞錦年,時而又是謝濯光。
兩人交替著,來來回回。
沒有一個人肯放過她,沒有一個人肯從她腦子裡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