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故交好友李覓奉旨外放,前來辭行,也未得見。
杭京的街巷仍守著舊歲的佈局,一切如常。
“捏泥人嘞——活靈活現喲!”長興坊集市熱鬧的吆喝聲不斷。
泥人張與做糖人的小夥子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
近日,京城炙手可熱的皇商沈榮山,隱約打探到朝廷要重農抑商的風聲,行事愈趨謹慎,不複昔日張揚。
其婦錦棠夫人,亦連日施藥濟民,義學興教。
甚至連京城邀月樓的主事,千金娘子和銀鈴娘子,都褪下金絲織就的華服,教導梨園子弟排演幾出勸儉恤農的戲目。
生怕觸了聖上的黴頭。
“恐怕又要變天啦!”市井小民不知何故,聊作茶餘談資,付之一笑耳。
數月已矣。
秋意悄無聲息地漫過重重宮門,銀杏葉染了金邊,琉璃瓦上凝結的露珠折射出寒意。
龍涎香在紗幔間浮動,將福寧殿浸染得格外靜謐。
梁樾自蟠龍紋檀木榻上支起身子。
幾縷白發悄然攀上鬢角,細碎光斑落在劍眉星目間,卻襯得他更加淩厲英氣。
守在榻前的小太監立刻屈膝上前伺候。
卻見聖上抬手揉了揉額角,瞥見來人後面色冷清。
“退下,無朕傳喚,不許進來。” 他的嗓音還帶著剛醒的沙啞。
小太監忙垂首退出殿門。
梁樾起身,素白中衣領口微敞,露出半截修長的脖頸,與榻上明黃錦緞形成鮮明對比。
他負手踱至書案前。
案頭攤開的澄心堂紙上,半幅雪景墨跡未幹,飛簷峭壁間卻空著一處留白。
他提筆,月色與雪色之間,小娘子亭亭玉立。
她鼻樑高挺,眉毛雖稍顯粗糲,卻不減颯爽之姿。
只是在勾勒唇角時,夢中人的模樣偏又模糊不清,他執筆的動作頓了頓,悵然若失。
故人離去,漸行漸遠漸無書。
“呵。”他骨節分明的手指緩緩收緊。
一團畫紙被捏在掌心,揉皺了,北境棲閑別院的臺階廊橋,連同那天上圓月,一併被丟棄在地。
“啟稟陛下,淑貴妃、惠貴妃送來胡桃雲片糕,說是新制的方子……” 小太監在門外吞吞吐吐。兩位貴人分別出身泗水謝氏和西疆部族。
哪個他都得罪不起。
小太監曾聽幹爹提點過,今上對與某位小娘子相關的人和事格外寬容。
例如禦膳房的陳師傅,曾是東魯黎州城泰嶽酒樓的掌勺,只因得過那位娘子的指點,便躋身皇家禦廚之列。
不僅如此,就連小娘子做過的吃食,也一直是今上的心頭好。
因此,後宮爭寵,不免東施效顰。
“賞二位貴妃,一斤核桃和一斤糕,一併嚼下去滋味差不多。”梁樾喉間溢位一聲輕笑。
他聲線涼薄,笑聲中透出三分嘲諷,七分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