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
柚綺將她扶上牛車,糾結少頃把貓也拎了上去。
“阿婆,您現在住哪兒?我順便送您回去。”她趕著牛緩緩前行,駛出巷子,人一多老婦便緊繃起來,手按在臉上,把遮疤的布捂嚴實。
“……你把我放在橋上就好,我的東西都在那兒。”她啞聲道謝,自尊心讓她把頭埋得極低,白發垂落。
“剛才那人是債主嗎?您兒子呢?”
“……我兒子兩個月前落水死了,就是橋下的那條河,他好賭,房契和地契都輸了出去,所以……”聲音斷斷續續,彷彿難以啟齒。
“……您丈夫呢?”
“死好多年了,現在只剩我一個人了,怎麼過不是過。”老婦極力作出豁達的樣子來,一笑卻露出缺了十來顆的牙來,混濁的眼睛被風吹進沙子,溢位少許淚花。
好不容易有了一席之地的四腳花朝她靠近幾步,柔軟的腦袋蹭了蹭褲角,像在安慰她。
太陽快要落山了,兩人一貓在涼風中安靜地朝著夕陽駛去,追逐遙不可及的溫暖。
柚綺將她帶到橋上,小角落裡堆著一個破木架子和兩個包袱,垃圾一樣沒人理睬。
這是她謀生用的。
老婦清點著自己的東西,忽想起錢還沒還,便從包袱最底下翻出來,誰知少女說什麼都不肯收,還說她賣的簪子自己很喜歡,要是以後有好看的幫自己留兩支,這些錢就當是預付了。
實在脫不了手,老人只得收妥,背起全部家當咧嘴道謝,她笑得很輕松,即使今晚也和往常一樣不知該在哪兒落腳。
這樣的寡婦在這個地方過得不比下九流好,周圍的人帶著有色眼鏡指指點點,毫無負擔地對著佝僂的老人噴灑沒處使的唾沫星子,沒人憐憫,沒人同情,沒人施救,唯二的歸宿只有河邊的橋洞和街邊的破爛堆。
看著前面一瘸一拐的背影,柚綺叫了聲“阿婆”,老婦回頭,聽她道:“您能幫我個忙嗎?”
“怎麼了姑娘?”
“我在客棧付了半個月的房費,但現在有事要出去一趟,付了的錢不能退回來,就這麼空著的話想想實在是虧,而且我還有東西留在那裡拿不走,您能不能幫我看著,我可以付錢給您。”
“……”老婦活了這麼多年,什麼心思沒見過,一聽便知這話裡的意思,可偏偏柚綺是在以求助的名義給予自己幫助,怎麼拒絕都說不過去。
她欲言又止數次,最後無奈嘆道:“……姑娘,你沒必要這麼照顧一個陌生的老婆子,我自有我的去處。”
“可是我也是真的需要您幫忙,就當互幫互助。”
少女的眼神太過真誠,老婦拗不過她,不習慣接受別人好意的人總是十分別扭,兩人又爭了好一歇才在黃昏前趕到誠安客棧。
柚綺藉口自己要先去跟掌櫃商量一下,悄悄現付錢,叮囑對方別說漏了嘴。
得了好處,掌櫃自然有求必應,還主動叫小二送點小菜到二樓。
老婦還沒住過這麼好的地方,這家客棧是鎮上最大最貴的,同時吃食和住房也是最好的,來過的人無不稱贊。
“那您就住這兒,我先走了。”柚綺安頓好老婦,算算時間到村子該是半夜了。
“姑娘你不是有要讓我看守的東西?”
“啊……”是有這麼回事,正愁怎麼圓過去,忽瞥見門口的一點白毛,她一拍手,把偷偷溜進來的小東西拎到老人面前,“這個,幫我養著可以嗎?我帶不走,也不方便。”
老人怔了一下,接過懵逼的貓兒,不解道:“姑娘怎麼會想養它?這是四腳花啊,它待不住的,這一生註定要走千家,養不熟,隨時都會去流浪。”
柚綺無所謂道:“沒事,它要走就讓它走,願意留著的話麻煩您照顧一下,我實在沒那個功夫。”
“……好吧。”老婦開啟一直沒動過的小包袱,一個黑漆漆毛球露了出來,再一看,竟是隻全黑的貓,體型比四腳花小一點,“我在垃圾裡撿到它,餵了點吃的就不走了,剛好兩個小東西作個伴。”
她摸了摸黑貓的頭,得到了討好的蹭蹭。
“真乖,一路上都沒亂叫。”柚綺感慨道,“否則就進不來了——對了,它有名字嗎?”
“有,我的私心想讓它多陪陪我,就叫‘千歲’。”
“不會犯了忌諱嗎?那些皇室。”
“我這樣的人還怕沖了他們?平日裡不見得多關心老百姓,這會子就計較了?”
柚綺會心地笑了,戳戳四腳花的頭:“倒是跟我的觀點不謀而合,什麼王子皇孫,幹不出實事都是虛有其表——那這只就叫‘萬歲’,剛好湊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