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此情無計(5) “我們兩不相欠了。”……
他忽地劇烈地咳了一陣子, 永嘉的臉色一變,待她眼眶裡打著轉的淚珠要落下來時,他說:“殿下說對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才是作孽, 到了如今還奢望他是在說假話, 還在心疼他。
裴清緩緩地攤開了聖旨,藉著木桌上燭臺並不明亮的燈火細細讀著。他低了頭,永嘉看不見他的神情。
他掀開了印泥的瓷蓋,她的心緊了。
他沾了印泥的指在詔書末尾落下, 她心中的最後一顆火星子滅了,只留下一堆燃盡的灰燼。
裴清將聖旨卷好,抬了頭,臉上仍帶著笑意,可是放到膝上掩在木桌下的手卻禁不住地開始抖,連帶著身上的那些傷痕都痛著。劇烈的陣痛襲來, 他的額上出了密密的細汗。
燈火幽微, 永嘉並不能看清楚。
她拿過木桌上卷好的詔書, 抿了抿唇, 終究沒再說什麼。抬了步子將出牢房的那一刻, 身後傳來他的聲音。
“殿下手裡還有一卷聖旨,沒有給微臣看。”
她掩在狐裘之中的,賜婚聖旨。
“不用看了。”她道
“微臣還以為, 殿下是想將它帶來燒了。”
“燒聖旨?”她的聲音開始顫,“本宮還沒有那樣大的膽子。”
其實她是想帶來燒的, 在他面前將這道做了廢的旨意燒成一堆殘灰,就如同他和她的這樁婚事一樣,往後都不複存在,不過是漫長歲月裡從前燃起過的一小把火而已, 最後都滅了。
可是,可是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是放不下,如若這麼做了,她知道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她會比誰的心都要痛。
二人皆靜默了一會兒。
“隆順二年正月初十那一日,微臣在行宮梅園之中見到殿下的時候,殿下也穿著這一身狐氅。”忽地,他道,“手裡,攥一枝梅花。”
“微臣從殿下手中得了那一枝梅,細細地拿回去養著,可最後還是枯了。草木枯榮、天月盈虧,萬事萬物皆不得圓滿。如今殿下手中的詔書,就如同當日的那枝梅。”
她背對著他,一顆淚滾落。
“你想燒?”
“微臣只是想讓殿下放下。”
“好,好。”她輕笑了一聲,轉過身深深地、厭惡地盯著他,“裴大人做姿態的功夫真是一日不比從前差,就算窮途末路了還要裝腔拿調。好,那本宮就把它燒了。”
“月若!”
裴清看到她眸中的淚,看到她深入眼底的厭惡,疼,很疼,比寒山寺那距離心脈一寸的箭還要疼。肺腑之中再次有什麼東西劇烈地想要沖破出來,他強忍下不適,最終在舌尖嘗到了血腥。
他緊緊地抿了唇。
銅盆裡,一把火燃起。
熊熊的火焰阻擋了他們二人,火光中、熱浪裡,她的面容卻是無盡的冷淡,甚至連剛剛那樣明顯的厭惡都消失不見。火舌吞沒了明黃的聖旨,每吞沒一寸,從前種種情誼便也燃燒殆盡一寸。
他知道,她會放下了。
他斂了眸,在張牙舞爪的火光的掩映裡,墮下了一顆淚。
最後一顆火星迸裂的時候,他向她笑了笑。
永嘉冷冷地、最後瞥了他一眼,只當他是一個陌生人,從前不過萍水相逢一場,爾後再不會相見。
她走了,走得時候沒有再停留,沒有拖泥帶水,沒有當初在梅園時的那般猶豫不決。
直到傳來那一聲“微臣恭送殿下”時,她急急地停了步子。她這時候站的地方裴清看不見,她默然了一瞬,還是轉過頭看向他的牢房。
裴清說他只是利用她,從頭至尾只是惺惺作態而已。
那為什麼,剛剛她看到他的一滴淚?
忽地,她聽到了木桌上瓷碗滑落碎裂的聲音,伴著像是有人倒了地那樣沉悶的一聲響。永嘉的眸在那一瞬間睜大了,手中握著的聖旨摔落在地上。
她再也顧不得什麼地跑了回去,牢房裡,一身白衣的人已經昏倒在了地上。永嘉愣怔地靜止在了那兒,身邊的所有東西都凝滯了下來,連燭臺上搖曳的火苗都靜了。
只有白袍下覆著的囚衣上,大塊大塊的鮮血逸散開,像正在綻的梅花。
靈臺中,一片天旋地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