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3 章
二人互相剖白心跡，都是激動異常，落笳好容易平靜下來，緩言安慰景若半天，看著景若淚水收去，神色恢複如常，這才放心離開
壓在心中許久的事情今朝終於說了清楚，落笳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此刻再回想起景若今日在師長面前那番分辨，連臉上都不覺帶了笑意，只覺得看天是好的，看山是好的，看樹是好的，無處不順眼，無處不順心
落笳欣欣然折返房中，滿心都是快樂，如果日後再找到殺害師父的幕後兇手，那麼就再無牽掛，自可以和阿若任意東西
想及此處，落笳不禁一驚，自己往日所想乃是和景若長長久久的留在煙霞宮中廝守，卻不知何時起，竟變了番心思，願和景若四海天涯浪跡
落笳愣了半天，終於長籲口氣，面色頗寂然的低下頭。她自小在煙霞長大，諸位同門皆如親人一般，盡管現在已經知曉了自己的身世，但從骨子裡，她依然以自己煙霞弟子的身份為重。從前的自己，從來不曾想過有朝一日要離開煙霞宮，為何此時卻有了遠走的想法？
對於自己心念的變換，落笳頗有些愧意也有些驚慌。難道自己真如師姐訓斥的那般，為了阿若要背棄師門？落笳心下惴惴，剛才的歡喜全然不見，只有心事重重
落笳一時想著煙霞宮，一時想著景若，猶猶豫豫的走回自己門前，她覺得自己的心從來沒有這麼亂過，她不斷回想自己的心念，實在想不明白是為什麼自己在心裡竟然有了離開師門的想法
難道是因為身世已明？並沒有。落笳心中清楚，梅師叔說出自己的身世後，自己對師門對師父，感激更勝以往，並沒有生出其他心思
或許是因為顧師姐訓斥？落笳搖搖頭，自己先否定了這想法。顧師姐對自己而言，真如親姊妹一般，自小就親厚非常。況且顧師姐所說，也是為自己考慮，雖然不怎麼愛聽，但卻也沒有因此生出嫌隙
落笳直想到腦袋昏沉，也理不出個頭緒來，只覺得頭暈腦脹心思煩悶，仰身躺在床上，痴痴的看著上面的帳子。再想起之前顧惜竹提醒自己的那些話，說什麼和阿若在一起為世間難容。世間既然不容，難道煙霞宮這世外之地就容得了？
難！難！難！落笳心中長嘆，可見自己原本想的什麼讓梅師叔收阿若為徒，不過是痴心妄想罷了。即便真兇現世，阿若洗清了冤屈，自己與阿若這段情亦不能為師門所容
落笳猛地驚坐起來，是因為阿若自己才想到離開師門的。落笳驚出一頭汗，因為要和阿若長相廝守，所以才生出離開煙霞宮的想法的
想及此，落笳神色一黯頹然的躺下，難道真的是被師姐言中了，自己為了阿若竟對不起師門？落笳心中怯怯渾身發冷，這是以前她從未想過也從來不敢想的事情。在師門與阿若之間兩難，原來自己心中早就選了阿若。可是如此一來，不就真的辜負了師門的期待了麼？自記事起到如今，落笳捫心自問，從未有半天對不起師門對不起師父的念頭，為何現在卻轉了心意
想起景若，落笳的心登時軟了下來，不管師姐怎麼說，千錯萬錯，終究是自己的錯，景若是萬萬沒有錯的。落笳心念一動神思飄遠，想起的卻俱是當日在長安，在蜀中，在西南大山中的日日夜夜。曲江遊飲桃花遍地，青城登高翠玉滿眼，火雲教中長夜漫漫，湖底生死糾葛，竹榻之上曖昧難舍。縱馬東去，洞庭一場驚心，雷霆平地起卻化細雨無痕，太湖如鏡，案前紅燭慵不剪，青絲纏繞紅帳底。再往後，雁蕩山頂風雲變，卻心痛難憶。一段悽風苦雨，天可憐見，終於重逢漠北魔窟中。失而複得，失而複得，今生今世，自己是無論如何不能負了景若了
落笳想到痴，如夢又如醒，心裡翻來倒去只這一個要和景若在一起的念頭。此刻身側有床有屋有山有水，落笳卻只當床也無屋也無山也無水也無，世上孤零零隻餘她與景若。日頭起，日頭落，滄海平，桑田生，風起雲湧變幻無窮，只你與我
落笳呆坐半晌，神情恍惚，心中卻一時感慨一時愧疚一時激昂一時愁怨，坐到天色暗了也沒發覺。直到響起叩門聲，她才回過神來
顧惜竹已在門外，落笳這才想起顧師姐之前說過讓她晚上過去吃飯，趕忙起身定了定神開了門
顧惜竹適才隨在梅亦情身邊，也聽說了景若那場激辯。平心而論顧惜竹覺得景若所說並無什麼錯，以前自己認定景若是兇手幫兇確實是武斷了些，但是一想到她和師妹有那般情分，顧惜竹便對景若沒什麼好感。落笳是顧惜竹看著長大的，她知道落笳是再純真不過的性格，而景若呢？哼，在大長公主府那般地方出來的，哪個不是心思伶俐一肚子卑鄙，所以必然是那景若如何伶牙俐齒，誆了落笳去
顧惜竹雖然這麼想，但見到落笳時還是換上一副嚴肅的表情。往日她對落笳是疼愛多些，但周師伯去世，師門內這些風雨，顧惜竹便將教導師門的擔子抗在自己身上，在不自知中，對落笳比從前嚴厲了許多
落笳本就為自己心中所想，覺得有愧師門，見到顧惜竹如此，先自矮下去三分，訕訕道：“師姐”
顧惜竹點點頭，見落笳如此，她表情也和緩下來道：“走吧，到我那裡吃飯吧”
落笳本想說沒有胃口，但又怕顧惜竹再追問，便點點頭隨著她去了
顧惜竹走在前面邊走邊想到底該如何再勸勸落笳，好的壞的都說了，師妹卻這麼一副痴心不改的樣子，反倒讓自己和師妹生分了起來。想到這裡，她心中把景若又恨了一分，若不是有她，何至於此。可這小妖女著實有幾分本事，聽師父的話音裡，也是有幾分信她了。顧惜竹嘆了口氣，倘若有一日，師父知道了師妹和景若這樁事兒，又該如何呢
秦開雲有事不在，落笳和顧惜竹兩人各懷心事，對答幾句也心不在焉，吃的沒什麼滋味，倒是可惜了顧惜竹的好手藝。一直到快吃完，顧惜竹都沒想好怎麼再勸落笳，落笳更是覺得心中有愧，不敢說話
直到雞湯好了，顧惜竹才一邊幫落笳盛雞湯，一邊故作不在意道：“剛才我聽師父說了景姑娘和長老們對答的事兒，她說的倒有些道理”
落笳“唔”的含混一聲算是應了，卻想不透顧惜竹要說什麼。顧惜竹見狀知道師妹已經防備自己，心裡一陣難受，也顧不得說話婉轉了，直接道：“可是你想清楚沒有，就算她和周師伯的事無關，你們，你們兩個女子，又如何能在一起”
落笳只覺得如被重擊，本想出言反駁，但想了想，臉色卻由激憤轉平靜又有幾分悽然，放下筷子，半天才垂首道：“師姐，我不能沒有阿若，死我都願意，但是我不能捨了她”
“你——”顧惜竹怒火騰的起來了，正要出言責備，卻見落笳雙手掩面肩頭聳動，想是十分痛苦。顧惜竹愣了一下，嘆口氣，把已到嘴邊的話嚥下，將盛了雞湯的碗推到她面前，緩緩道：“你不要這麼說，我又哪裡捨得逼你死，只是你也明白，這情分天地難容，若是日後被他人知道了，你又如何面對諸位師叔伯和同門？到那時，你如何自處？退一步想，到時候，景姑娘又會被他人如何看待？”
落笳本以為會受到淩厲訓斥，沒想到顧惜竹竟一改往日，這般平易的說話，落笳反而更加難受了。顧惜竹起身繞到她身後，雙手輕按在她肩上，語重心長道：“你已經是個大人了，我以為中原一行，你也歷練不少，怎麼還如此任性。你也知道，這世上總還有個規矩，你若是壞了這規矩，縱然我能容了你，煙霞宮又能不能容你？眾口鑠金，你本是這一輩中最有習武天賦的，可謂前途無量，日後恐怕這掌門之位也是你的，你又何必走這一路呢？更何況，景姑娘怎麼辦？師叔師伯們總會護著你，難道還會護著景姑娘？聽師姐一句吧，這是段孽情，早早斷了吧”
落笳早已淚眼婆娑，聽到此處再也忍不住，說出自己心中的隱秘：“師門不能容我和阿若，我便帶著阿若走”
顧惜竹被她的話驚呆了，愣了片刻，怒意上頭氣的臉都紅了，她萬萬沒有想到落笳竟有這等混賬想法，再也忍不住，一步搶到前面，揚手就給了落笳一巴掌
顧惜竹伸手打出，立即便後悔了，卻不肯在這等大是大非上讓步，落笳捂著臉低頭不語，突然跪在顧惜竹身邊，抱著她衣襟道：“師姐，我沒有要叛出師門，這煙霞宮是我長大的地方，我又怎麼忍心，我不過——不過是想找一處能容我們的地方，怎麼這麼難？”
說到最後，落笳哭的幾乎上不來氣，顧惜竹心中也是不忍，俯身抱住她，只是哭道：“你怎麼這麼痴啊，這世間難道有容你們的地方？”
半天兩人才止住淚水，臉上俱是慼慼，但不覺間這些日的隔閡也隨著眼淚煙消雲散。顧惜竹掏出帕子擦了擦臉，明白落笳對景若的心思再難改變，搖搖頭道：“師妹啊，你這般自甘墮落，我真怕你會後悔，日後會被人欺負，被人誤會”，落笳聽這話擠出個笑道：“師姐，我不怕”
顧惜竹怔怔看著她的雙眼，落笳拼命忍住淚水，顧惜竹半天只是嘆口氣沒再說話
顧惜竹生怕湯冷了，催促著落笳喝完。落笳喝湯時便坐在對面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目光中全是擔心和不捨，落笳不敢抬頭與她對視，一口氣喝了湯，顧惜竹還要再盛，落笳趕忙攔住。顧惜竹有些悵然道：“你要是下山了，就再也喝不到師姐煮的湯了”
落笳聽了這話，眼圈一紅差點滴下淚來，強笑道：“哪有這麼急就走，我明日還要來吃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