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0 章
顧惜竹坐在湯泉池中,在溫熱水汽作用下,有些昏昏欲睡,但這一路奔波從昆侖到東南,今日恐怕是她最暢意的時刻,一直令她牽腸掛肚的小師妹終於找到了,不但安然無恙,似乎還比當日離山時風采更勝,又讓她振奮不已。顧惜竹舒舒服服的長出口氣,微微闔上眼,表情恰如一個見到弟弟妹妹們爭氣的長姊。落笳在她身後,用木瓢舀了熱水潑在她背上,今日得見師姐她也是滿心喜悅,一個人在外苦苦奔波許久,師姐來了,就如多了個主心骨
這一路走來,很難也很精彩,她覺得自己有說不完的話,有說不完的新鮮事,迫不及待的想告訴師姐。剛才已經將與莫可文與劉有定的恩怨講給了師姐。只是自己偷練無名功法的事,落笳略一遲疑,覺得此事有些棘手,此時不便和師姐解釋,便掩了過去,只說是景若幫她解毒——這話倒也半真半假,當日景若確是找出瞭解毒的法子
聽到她當日的險境,顧惜竹果然大為緊張,即便落笳現在就好好的在自己眼前,她還是忍不住責備一番,又讓她脫去衣衫,看了當日傷處的疤痕,險些滾下淚水
“師姐,你看我還不是好好的!”落笳故意逗她
顧惜竹摩挲著她的傷處,皺著眉道:“你再不可輕易託大!火雲教五毒散惡名遠播,多少江湖中人都曾吃過虧,這樣以身犯險,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辦?!”
落笳笑嘻嘻的將衣袖拉上道:“沒什麼好怕的,我福大命大,可不是讓我遇到阿若。火雲教就會嚇唬人,五毒散的名頭那麼響,還不是被阿若找出瞭解藥,至於他們那個什麼七殺騰蛇陣,說的雲山霧煞的,也被阿若破了陣,沒什麼大不了!”
顧惜竹又嗔怪了她幾句,落笳陪著笑,非常賣力的幫她擦背,又說了些好話,顧惜竹這才放過了她。轉念又問道:“那個——景姑娘——真的能解了五毒散的毒?還能破了七殺螣蛇陣?”顧惜竹是不大相信這話的。那景若看起來比落笳年紀還小些,哪裡會有這般本事?武林中多少名醫俊才都曾試過挑戰火雲教這兩大法寶,卻空手而歸,她一個小丫頭,就算天縱奇材,但同時能解了這兩大難題的,說出來難以令人相信。她卻不知,景若本就天賦秉異,借靈臺公主之力,自小出入宮禁無阻。她閱覽過的古書典籍漫說比之一般江湖人士,就是與許多詩書世家相比,都不知多了多少,其中不乏民間已失傳的珍本。更何況她往來之人中,盡是博學鴻儒,在這些人薰陶交流中,更是受益良多,豈能以尋常度之
落笳笑道:“真的,我怎麼會騙你!”
說著,又將自己與景若相識相遇的事說起,雖然省略了許多細節,但想起當日,落笳臉上不覺露出甜蜜笑意
顧惜竹卻是越聽越驚訝:“什麼?!她竟然是大長公主府的人?”
縱然遠離廟堂,但靈臺大長公主的名頭顧惜竹還是如雷貫耳的。新帝尚是稚童,朝堂上盡是靈臺大長公主與太後兩人的黨羽,這事兒人盡皆知,此時聽到景若竟然與這權傾朝野的靈臺公主有關系,顧惜竹真是驚詫不已
落笳全然在當日的回憶中,沒注意到顧惜竹語氣中除了驚訝還有戒備之意,只順著自己的想法說起景若的身世來歷,自己又是怎麼下定決心帶她離開雲雲。顧惜竹在她的講述中慢慢放鬆下來,看來這景若不過是公主府的門客一般,並無什麼特別之處,應該也沒什麼威脅。只是自己門派從來不與官府往來,師妹既然救下景若,不知會不會有後患?她一直在苦苦思慮,直到落笳說起青城派內鬥,這才被分去了注意力
旁邊林老伯屋中,景若正在燈下輕叩棋盤,今晚的棋她下的頗艱難,已經輸了一局了,這一局似乎也頗費解,半天了都落不下子。林老伯倒是很耐心的等著,蘇澄澈在旁卻不耐煩起來,她本對弈棋興趣不大,這兩人又下的這麼慢,真是急煞她了,什麼棋力高下,她是不大懂得,也不屑於瞭解。可偏偏今夜落笳與顧惜竹在一起,別人倆是同門姐妹,久別重逢,她自然不好不開眼的去打擾她們的談話,但在這裡對著面無表情的景若和入老僧入定般的林老伯,也著實把她悶壞了。眼看著兩人落子越來越慢,蘇澄澈索性站起身道:“無聊!我看你們一局棋都能下到明天晚上。”說著轉身便出去自去逗弄白將軍
景若沖著她背影皺皺眉,輕嘆口氣搖搖頭。林老伯睜開眼看了景若一眼,目中有笑意:“景姑娘,今日心緒似是不定呢”
景若被他看破心事,臉頰一紅,卻強自遮掩道:“今日這兩局都不大順,——我,我是有些著急了”
林老伯也不說破,只緩緩落下一子道:“本末豈可倒置,心中著急,才會兩局不順”
景若赧顏道:“老伯教訓的是”
林老伯道:“既然心中坦蕩,外事便難煩惱。並沒有什麼煩心的事,總歸是一個人自己心亂了,才覺得事情煩”
景若無言,只默默低頭,想著這話中的意思
落笳已經避重就輕,將自己離開煙霞宮的事和盤托出,講給顧惜竹。顧惜竹聽的時而揪心時而寬慰,不禁感慨萬千。在煙霞宮中盡管諸位師長表面嚴厲,其實都是極疼這個師妹的,這一遭走下來雖然辛苦,師妹確實是長大了,能獨當一面了,想到此,顧惜竹心中甚是安慰
落笳又笑問起煙霞中事,顧惜竹邊給她梳頭發邊緩緩道:“倒是沒什麼事,你之前從河東郡馬家遞來訊息後,幾位師叔伯都很是震驚,已經遣人與那馬承榮聯絡上,但似乎並無進一步所獲。再後來見你又往西南而去,師父實在放心不下,我便請命來尋你,順便打探訊息。沒想到一路上也是沒什麼重要訊息,倒是你自作主張,居然敢在火雲教潛伏那麼久,也不怕出事”
落笳笑嘻嘻道:“你怎麼捨得丟下秦師兄一個人跑來,我這下罪過大了,只怕回去後師兄找我算賬!說起來我在火雲教還不是沒白待,可沒少打聽——”說到此,她表情有些複雜——“按說雁蕩門已經來勢洶洶了,怎麼反倒江湖中還風平浪靜,到底是他們佈局還未完成,還是咱們忽視了什麼?“
顧惜竹握著木梳的手也慢下來:“我這一路也留心打聽,但可惜沒什麼訊息。這一點著實可疑,雁蕩門既然已經下決心要與煙霞為敵,怎會這麼平靜,難道是疑兵之計?”
落笳眉頭已經輕輕蹙起,這倒不像是雁蕩門莫玄草的作風,但雁蕩門虎視眈眈將要圍攻煙霞確實不假,這種關頭,他們還這般做派,到底是為什麼?落笳苦思冥想半天,顧惜竹嘆氣道:“罷了,也不用想了,過些日子咱們還是親去雁蕩門看一看才好”
落笳默默點頭,突然覺得腦中似乎抓到一點什麼,正要再仔細想一想,外面已傳來腳步聲,蘇澄澈與景若走進屋來
景若一顆心正惴惴不安,一進門看到的卻是顧惜竹正在為落笳梳頭發,心中頓時一咯噔,彷彿漏跳一拍。說起來顧惜竹是落笳極親近的師姐,又已經嫁人,兩人間這樣的舉動再平常不過。但景若自從遇到落笳以來,心中便只有落笳一人,這般親密的動作往日都是她和落笳之間的閨房之樂,今日驟然見其他人也如此,景若心中失落可想而知
顧惜竹已經從落笳口中知道了蘇澄澈與景若的詳細經歷,蘇澄澈倒也罷了,再看景若時,她目光中卻不免帶上一分戒備的審視
景若也察覺到自己的失措,趕忙收斂心神,努力做出平和的樣子,一抬頭,卻正對上顧惜竹打量的眼神。景若頓時心中又慌亂起來,竟看錯以為顧惜竹對自己甚是不滿。她一晚上都在揣測落笳會不會跟顧惜竹說起和自己的事情,此刻見顧惜竹這般神情,心中先涼了一半,看來自己和落笳,是難容於煙霞宮了
盡管她極力遮掩,但表情還是不自然起來。顧惜竹也心中奇怪,不知這景若為何這般反應。恰在此時落笳轉過身來,笑對景若道:“如何,今晚可有贏了林老伯?”
景若見她神情自若,全然不像有事的樣子,這才恍然自己恐怕誤解了,少一發怔,放鬆下來,笑道:“今天卻是輸了”
顧惜竹在旁看景若的表情前後變化如此大,也是暗自不解,不知她怎麼一時愁雲滿面,一時對著落笳又似雲開霧散,只不做聲在一旁冷眼旁觀。盡管落笳對她解釋了半天,但從骨子裡她還是不太敢相信官府的人,尤其是公主府這種地方的出來人。但見落笳與她熟稔的樣子,顧惜竹也不好多說什麼,一晚上卻沒少觀察景若,景若卻都在閃避她的目光,即便她故意搭話,景若也不多言語,只規規矩矩的答話,客氣中透著一絲距離感,讓顧惜竹甚是不舒服。只是她素來謹慎,倒並不因此就對景若有什麼看法
寬衣就寢時,顧惜竹這才看到景若腳上一雙雪白的布襪,看那質地絕對價值不菲,顧惜竹眉毛一挑,暗暗將這疑點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