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2 章
落笳從喬羅衣房中走出來時只覺得暈暈乎乎,腦子裡彷彿被灌了漿糊一般。雖然自己好說歹說,最後搬出要回師門請示的話才將喬羅衣的嘴堵住,但看喬羅衣那雙頰緋紅的興奮樣,斷然不會就此罷手,且幸她弟弟在外求學,一年半載回不來,此事還有時間回轉。落笳懊惱的拍了拍額頭,都怪自己當日多嘴,本來是誇獎阿若,沒想到卻正中喬羅衣下懷
落笳支肘在窗前想了一會兒,覺得這事兒暫時還是不宜告訴阿若,以阿若的性子,會不會立刻要下船都不知道,況且喬羅衣也只是先找自己商量,如果自己能找個法子巧妙的回絕了她自然是最好
她回到房中時,景若已經醒了,落笳趕忙到床前俯身問道:“可還難受?”
景若坐起身來搖搖頭道:“已經沒什麼了,只是剛才躺著懶得起來”又見落笳表情似有心事,便趕忙問道:“喬姐姐找你說什麼了?是不是有什麼為難處”
落笳心虛的強做笑臉道:“並沒有,只是說了些閑話,我是有些擔心你不舒服。”景若這才釋然,落笳心中暗道一句好險,趕忙起身去倒茶遮掩過去
好在接著幾日喬羅衣事忙,無暇過問此事,落笳便在心中把幾個主意翻來覆去的考量,擬定了腹稿,只待喬羅衣問起便好做說辭。在景若面前,卻將此事遮掩的一點不漏。景若全然不覺自己已經被喬羅衣另眼相待,看作“自家人”,倒是對她的熱情體貼頗感動,只是落笳在旁聽到喬羅衣問景若往日病情,喜好吃什麼東西之類的細務,總是在心中暗暗嘆氣又著急
不一日,眼見江面上船隻多了起來,喬羅衣一早便來告知約莫正午便能到蘇州,落笳和景若一陣歡喜,雖然尚有正事要辦,但初次到這東南都會,三吳勝地,還是令人雀躍不已,連最近的煩心事落笳也暫時拋在了腦後。喬羅衣見她們如此開心,笑吟吟的叮嚀了幾句便出去安排其他事情,留下落笳和景若在房中,指點著窗外說笑
果然不到午時船便近了碼頭,只見水中舟楫聚泊如蟻,岸上馬音車行不絕,接屋成廊,連橋如虹,好一派繁華世象。兩人還沒看夠,喬羅衣便來招呼下船。待入得城中,更是市肆夾樓,鋪面林立,街衢酒簾閣樓對面相望,市中車馬行人絡繹不絕,落笳和景若坐在車中,不時揭開簾子去看,覺得什麼都新鮮,喬羅衣在旁只是笑著也不打斷。待到漸漸離開街市,又見白壁烏瓦,小橋流水,青蘿緣粉牆,剪柳弄輕舟。院牆深處似有人語,一片軟語輕聲,女子淺笑嬉鬧之音悅耳
落笳輕輕感喟道:“原來江南是這樣啊,真是比我當日想的還要美幾分!”景若聽了這話也點點頭。喬羅衣趁機傾過來,抱住景若肩膀道:“既然這麼喜歡,不如就留下吧!”說著沖落笳眨眨眼,落笳渾身一冷,知道自己又被喬羅衣抓住了話頭,立時將剛才心中如水江南置之腦後,生怕景若一句話說錯,便讓喬羅衣會錯意。好在景若不明就裡,只當喬羅衣是隨口客氣,鄭重道:“我要跟著落笳,她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喬羅衣笑著“嘁——”一聲,松開手將景若推到落笳懷中,調笑道:“跟著她有什麼好的,打打殺殺多費心,哪像在這裡,遊湖逛山,包你過的快樂勝神仙”
落笳將景若抱緊,像是怕被喬羅衣搶去般。景若不為所動道:“可是落笳不在,就我一個人,神仙也沒什麼做的”
喬羅衣嗤的一聲笑了:“好好好,真沒想到你們姐妹情深至斯!”有對落笳道:“你看阿若,這麼大的人了,說的話來還像個孩子一般”
景若聞言臉上一紅,也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在外人面前有些放肆了,趕忙爭辯道:“我不願和落笳分離,這話是發自本心,是赤子之言。赤子嘛,本來就是小孩子,唯有童言無忌才最見真心”
喬羅衣笑的更厲害了:“你這伶牙俐齒的,剛見你的時候真是被騙過去了”
三人說說笑笑,不一會兒車子便在一處大宅院前停下
喬羅衣興沖沖喊了句:“到了!”便跳下車去,落笳跟在後面躍下車,又扶著景若下來。雖然是女子,但喬羅衣獨立支撐家業多年,又在外經商行走南北,豪爽勁倒還真有幾分江湖子弟的樣子,她隨手將包袱往迎來的小廝懷裡一塞,喜氣洋洋不無炫耀的帶著落笳與景若跨進門去
落笳舉目留心看去,只見門樓已是氣勢烜赫,待走到院中,才見屋舍廊閣更是華美,就連往來下人都是穿戴整齊,露出一股富貴氣。落笳心中暗自掂量,喬家這宅子雖然和京中公主府邸無法相提並論,但也算是豪富之家了。到了廳中坐定,更見屋內瓷器古董及各色裝飾珍玩擺的滿滿的,一派珠光寶氣之色。落笳倒也就罷了,景若一眼便看出有許多不妥處,雖然其中不乏精品,但這麼不分高下的囫圇全鋪陳在一起實在不合適,只是喬羅衣表情得意的坦率,配上這一屋子東西,倒有種俗氣的可愛
剛坐下還沒顧上喝茶,落笳便好奇道:“喬姐姐,不知尊師柳前輩在何處?論輩分我們該去拜見她老人家”
喬羅衣不在乎的擺擺手道:“嗨,我師父啊,不知道又去哪兒逛去了。她每次出門都是憑心情任意遊逛,先不用管了,橫豎她也不走遠,過兩天就回來了,到時候再見不妨”
景若從剛才就在旁窺著喬羅衣的表情,見她喝了茶潤了潤口,便接話道:“喬姐姐,這麼偌大的家業,都是你自己打理的?真是了不得”
景若在公主府日久,可謂無一日不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察言觀色乃是最基本的,自剛才她便注意到喬羅衣的面色,果然這一問正搔到喬羅衣癢處。喬羅衣放下茶盞,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將過去的事情一一講來
原來她本是士紳之家,也是薄有家産。父母故去後,一群所謂的故交親友變著法子侵吞了本屬於她姐弟二人的家産,可惜當日他兩人大的也不過十來歲,小的尚且不曉事,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人指鹿為馬,拿著不知從哪裡編出來的契據,將父母積攢的一點家底掏光,只留給他們兩人一點不值錢的傢什。喬羅衣心有不甘,可恨自己一個弱女子,無縛雞之力,拼著去官府打官司,卻不知被人做了什麼手腳,反被訓斥一通攆了回來。連她自幼定下的親,對方見如此境況,也趕忙來退了親。當日她連死的心都有了,可是一低頭看見幼弟在床上餓的哀哀直哭,又心軟下來
還好鄰裡尚有好人幫襯,間壁的陳大叔與陳大娘看不過眼,做了飯總叫她姐弟一起吃,這才過了最難的一關,喬羅衣也回轉過心思,憑著一手出色的女紅,不時接些針線活計,一點點把家撐起來
喬羅衣要價公道做活又巧又快,漸漸有了些名氣,她也是心思活絡,每每幫那些管家女眷做活時都多留個心眼,又委託陳大叔幫忙盯住當日分她家産的幾個人。終於找機會說動一個主事官員的夫人,見她答應下來為自己出頭,喬羅衣將辛苦攢下的一點血汗錢全拿出來,又許諾奪回家産後分以三成,那官員終於應承下來,她姐弟二人這才借力奪回公道。事後喬羅衣非但立刻將三成酬金奉上,更是又咬牙抽出一分私下贈給那位夫人。當時恰逢生絲漲價,喬羅衣便用這奪回的家産開了家小小的牙行,既有她自己懂得審時度勢,又有那位夫人暗中支援,沒幾年,她的家業就翻了翻。喬羅衣嘗到好處,便著意結交官眷,不時送些好處,這些年來,生意越做越大,鋪面也從一家牙行到現今好幾間大的商行,連貢品生意也能分得一杯羹
說完了往事,喬羅衣往椅子裡一靠,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表情平靜又有些惆悵。這些話她憋在心裡許久,但平日裡卻沒人可說,難得碰到對脾氣的落笳與景若,方可一吐為快,但想起當日的苦楚,還是有些心酸
落笳也感嘆幾句,又問道:“我倒是好奇,喬姐姐你當日怎麼拜入柳大娘門下,江湖中人人皆知‘銀面婆婆’獨來獨往,你怎麼令她動心收了你做徒弟”
喬羅衣聽了這話一下來了精神,騰的一下坐起來,正要開口,突然壞笑一下,改口道:“這個嘛,哈,今日且不告訴你們,改日自會明白。你看我就不是什麼習武的材料,能讓師父收我為徒,也是有機緣巧合的,總之,是與你想的不同”
喬羅衣不肯鬆口只神秘兮兮的說改日便知。落笳和景若還欲再問,卻被喬羅衣推著先去客房休息
到了後院客房,自是又一番奢貴之象,擺的花團錦簇滿屋香雲寶幛,牆上又掛了一幅字,寫著“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筆墨之氣倒與周圍不甚相配
景若心忖這話放在客房倒也當得,只是這字的筆力有些過了,反失了靈氣。恰巧喬羅衣湊過來道:“景才女,你看我挑的這幅字如何?”既然是喬羅衣一番心意,景若自然不便真的去點評什麼,只點點頭道:“甚好!”喬羅衣聽了滿面歡喜
原來這副字便是她弟弟閑日所書,喬羅衣提前囑咐了丫鬟,特意找來掛上,就是想讓景若看看,按她的想法,景若如果先看上了弟弟的才學,日後自己再提起結親之事便又容易了幾分。現在果然得了景若稱贊,真是正中她下懷,高高興興的便走去張羅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