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3 章
饒是郭元路素來沉穩,驟聞此言臉色也是一變
他是莫玄草身邊信任之人,自然知道幫主對煙霞的佈局。此時距明年殺上昆侖還早,關於煙霞宮的事情除了親信之人,俱不透露半點。雁蕩門本打算趁此次許鯤做壽,江湖諸門派齊聚之時,與火雲聯袂當眾宣告煙霞掌門周豐年殺害神醫鐘離子之事,藉此將煙霞與魔教勾結,為禍武林的訊息散佈出去。沒想到呂滌清突然說出這麼句話,將全盤佈局打亂
但郭元路畢竟任事多年,心計頗深沉,他眼波輕轉瞟向李崇一,只見李崇一滿臉驚詫莫名,似乎並不知情。郭元路心中便有了底,李崇一再蠢也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先挑起與煙霞宮的矛盾,況且李崇一向來做事惟雁蕩馬首是瞻,莫玄草幫主未發話,他又豈敢妄動?這麼一想,郭元路心中便踏實了許多
滿屋議論紛紛中,郭元路故意提高聲音道:“哦?竟有此事?不知李教主可知情?”
李崇一趕忙趁機接話道:“在下不知,鄙派與煙霞宮並無舊惡,豈會無故枉殺煙霞弟子,呂掌門莫不是說笑?”
此話一落,全屋子的目光都望向呂滌清,其中頗多人低聲議論。在一眾不知情的人眼中,李崇一所言俱是實情,從來沒聽說偏居西南的火雲教與那千裡之外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的煙霞宮有何瓜葛,不知這呂滌清怎麼突然將這兩個教派扯到一處
呂滌清此刻反而鎮定下來,好整以暇的輕呷一口茶水,任由眾人議論紛紛。剛看到郭元路和李崇一驚慌失措的眼神,他心中簡直滿意極了,穩坐在場人的目光中
他緩緩放下茶杯,四平八穩道:“在下是否信口雌黃,等下便可知道,在下帶了一人來,還請各位見見。”說罷,回頭望向落笳,落笳沖他點點頭,一臉嚴肅的走到廳中
郭元路與李崇一隻覺得眼前一亮,一名素衣女子已立在廳中,長身傲立,姿容如玉,雖不知這是誰,但單看她形容姿態,兩人都心中暗暗贊許
呂滌清頷首道:“落姑娘,你可將之前的事說出來了,今日在座的諸位都是江湖中有名有姓的大人物,定會為你主持公論”
落笳點點頭,環顧一下四周,向著郭元路與李崇一所在的上位一拱手便開口道:“諸位前輩,在下乃是昆侖煙霞宮弟子”
話音未落,周圍便“嗡——”一聲,議論聲四起。煙霞劍宮之名,江湖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雖然煙霞宮從不參與武林事務,煙霞弟子也不常在江湖走動,但這麼多年了,從來沒有一個幫派的劍術能與煙霞宮相比。之前呂滌清突然指認火雲謀害煙霞弟子已經讓人夠驚訝了,此時眼前突然又站出一個自稱煙霞弟子的女子,當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一時之間,說什麼的都有
落笳靜靜站在正中,眾人的議論聲傳入她耳中,她的神色卻沒一分改變。今日之事乃是她與景若思謀良久所為,這些人的反應都在意料之中。之前因要打聽師父的行蹤,因此一直隱匿身份潛行江湖。但現下已知雁蕩之謀,落笳便決定不再沉默,與其束手待斃,不如以進為退,主動站出來,好讓雁蕩門及其同黨有所忌憚。她與景若反複商量,最後一致認為許鯤壽宴正是良機。江湖幫派多派人前來,此時趁著雁蕩門尚未收攏江湖人心,站出來與之對峙,就算不能駁倒雁蕩門,也足以借這些江湖中人之口,將此事宣揚開來。否則雁蕩門一張口,說黑就是黑,說白就是白,等到謠言流佈開去,煙霞再想洗清嫌疑就難了
至於是否有危險,落笳倒不太擔心。畢竟這是許鯤壽宴,而洞庭水幫也是稱霸一方的大幫派,就算雁蕩有意與她為難,也不會選擇在許鯤壽宴上動手。若是他們真的願意不顧許鯤的面子與落笳動手,那更是求之不得。想在雁蕩與火雲夾擊之下取勝或許很難,但落笳自忖若是隻求全身而退還是有把握的。這麼一來許鯤自然對雁蕩心生不滿,倒是一樁好事
郭元路不動聲色的皺了一下眉頭,和李崇一迅速的交換了目光,便開口問道:“呂掌門所言,火雲教殺害煙霞弟子之事可是真的?”
落笳朗聲道:“確有此事,在下與師妹往火雲教辦事,沒想到卻無故遭到追殺,在下與師妹離散,僥幸才逃出來”
李崇一在旁怒道:“胡說,我火雲與煙霞宮素無過結,怎麼會追殺你們?你空口無憑,便在此血口噴人!”
呂滌清立刻不忿道:“這就稀奇了,人都在這裡,怎麼就是血口噴人了?”他皺眉道:“落姑娘,你且將當日的情形說與諸位聽聽”
落笳聽了這話,向四周一抱拳,便將在火雲教如何遭人追殺一一說來。這自然是提前編好的話,被人追殺那段是她與景若編的,被魚彭追殺是真,但落笳卻不想讓火雲知道是自己殺了魚彭。反正當日火雲眾人皆以為魚彭提前有事外出,魚彭葬身後山湖底,此事恐怕就成了火雲教中的懸案,落笳樂得與自己撇清關系。這一段當日就曾拿來唬住了呂滌清及青城眾人,今日再說起自然無比流暢,她聲形並茂,將自己如何逃命,火雲教眾人如何苦苦相逼描繪的十分逼真,廳中一時無言,都在聽她講述
盡管李崇一剛才極力否認,但落笳說的有鼻子有眼,連“追殺”的火雲弟子姓名兵器都一清二楚,也由不得眾人不信。最初還是有許多人相信李崇一的話,待落笳講完,廳中的人倒有一大半相信了她
李崇一又急又怒,他出門這麼在外教中若是有大事自然會遣使來報,但落笳所說的事卻未曾聽到教中有風聲。他本想拍案而起,怒斥落笳,但突然心思一轉,想起之前程天德曾送信來,說是魚彭獨自外出,已失蹤半個多月。李崇一心機活絡,此時將這兩件事聯系起來細細一想,不覺起了身冷汗。雖然他是極信任魚彭與程天德的,但人心難測,難道教中已有變故發生?他心中越想越發毛,獨子還留在教中,不知現下情況如何,是否已經被…李崇一心急如焚,恨不得一腳邁過十萬大山,回到教中一看究竟
落笳原以為李崇一必會出言反駁,沒想到自己已經說完,李崇一卻未發一語,只坐在椅上,臉色陰晴不定,令人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麼。郭元路見此也是頗意外,然而他既與火雲教同氣連枝,此時便主動接下話道:“既然你說此行是為了探訪周掌門的行蹤,為何要往火雲去?”
落笳今日本就是最希望澄清師父的事,沒想到這郭元路如此曉事,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正趁此機會,將自己下山尋訪師父的事細細說了一遍。自然,其中避過景若那段,卻詳細說了在往蜀地途中如何遇到魔教伏擊,怎麼九死一生
郭元路本來不過順著話頭一問,沒想到讓落笳講了許久,而其中有許多正是與他們往日所說的“煙霞與魔教勾結”的說辭矛盾,他真是好不尷尬。只得清清嗓子道:“既然如此,似乎火雲教也沒什麼要與你們做對的地方?”
他竭力想把話題轉回火雲教,但在場群豪明顯卻對落笳遇到魔教追殺的事更有興趣。魔教長居漠北,此次突然南下,無疑是轟動江湖的大事,立刻就有人起鬨,高聲詢問落笳
落笳便將在礦洞中與魔教相遇的情形又詳細說一遍,為了讓自己的話可信,又拔劍將那日與魔教交鋒的劍招比劃一番,加上她講解的條理清晰分明,眾人紛紛點頭
郭元路見勢不好,若這麼下去,關於構陷周豐年與煙霞宮的流言豈非不攻自破。一幹“證人”中,最有名望的魏間雲已經身故,若是此時再起波瀾,收拾起來就不大容易了,他急忙再度出言打斷落笳
在場的多是大老爺們,本來見這女子花容玉姿,卻遭到追殺,已起了同情之心。此刻又聽她言語有致,態度溫和,對別人的提問耐心有禮,更是十二分憐惜,現在被郭元路一打斷,大家大為不滿,便有人大聲道:“煙霞宮周掌門勾結魔教之事,似乎便是從雁蕩門傳出,今日這姑娘卻說自己被魔教追殺?此中恐怕大有幹系,怎麼便不能說了?”
落笳趕忙趁機抱拳,一臉苦楚道:“師父失去音訊已久,在下一路前來,聽到謠言無數。諸位好漢,若是我師父真的與魔教勾結,我又怎會被魔教追殺幾乎喪命?鐘離子前輩乃江湖神醫,並非一派掌門,就是煙霞宮中,也有前輩時常向他請教,若是要與江湖為敵,為何要對他下手,若是挑大派動手,豈非更能震懾武林?更何況,我師父與鐘離子多年至交好友,若有意謀害,只一封信便可讓鐘離前輩到北地,神不知鬼不覺的取他性命便可,豈會選在江南這等耳目混雜之地?”
落笳這些話乃是存在心中良久,此時說出,情深意切並非作偽,她聲音痛徹,言辭通達,引得眾人都深思起來。那腦子活絡的,已經想到這會否從頭到尾都是雁蕩門設的局,是他們與魔教勾結,陷害煙霞宮
郭元路見眾人臉色,知道這一番話已經引人懷疑了。他本來是為調停火雲教的事開口,沒想到竟被繞了進去,反而成了眾矢之的,真是好不後悔。郭元路也是聰明人,轉瞬間便想出幾個可辯駁的理由,他默默的在腦海中梳理著,正打算開口與落笳一辯高下,一個人影卻在眾目睽睽下踏入廳中
景若一襲白衣,冷若寒冰,厲聲道:“呂滌清,你這卑鄙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