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雖然落笳自認無礙,但景若還是堅持要看看她肩頭傷處。落笳拗不過她,只得將衣衫拉下一些,露出傷處來。景若湊著燭光一看,玉肌之上,一塊紅腫十分紮眼。景若自責不已,深悔剛才太過任性,急忙轉身去書架上去來一瓶藥膏幫她擦上
落笳自幼習武,受傷乃是家常便飯,如此小傷根本不在話下。見景若如此認真,不禁感動又好笑,玩笑道:“你可知我為何想帶你走?行走江湖打打殺殺,帶個好郎中方才能保萬無一失”
景若聽了這話,心中一顫,茫然的抬起頭,看到落笳一臉笑意,眼中帶狡黠之色,才明白她不過是在說笑,這才輕噓口氣放下心來。看著落笳羅半露香肩的樣子,景若也起了作弄之意,趁她一個不注意,順勢將衣袖一拉,一下子落笳的半條手臂都露在外面
落笳驚呼一聲,手忙腳亂的拉扯衣服,表情頗狼狽,景若卻面帶得色,站在一旁合掌笑個不已。落笳故作生氣道:“原來你竟這麼頑皮,不如日後找個有錢的山大王,將你賣去做壓寨夫人,我也好得注銀錢,自去吃酒享福。”景若邊幫她整理衣帶邊笑道:“你要是把我賣了,你日後行走江湖打打殺殺,就沒個好郎中保你萬無一失了。”落笳聽了這話也忍俊不禁道:“我之前只當你是幽靜淑德的女子,幾時又學的這般饒舌?”景若面色一紅有些害羞,隨即又正色道:“既要闖蕩江湖,自然要能言善辯才好。”——她說這話時一臉嚴肅,那神色彷彿對江湖瞭如指掌一般,逗得落笳大笑不已
景若突然看到落笳肩胛骨處,有些青色的痕跡,不覺“咦”一聲,用指尖輕撫。落笳笑著解釋道:“是一處文身,自我幼時便有了。”一邊索性將衣服撩下,讓景若看個究竟。便在落笳肩胛骨上,不過小兒巴掌一塊大小,用青色文出些線條,彎彎曲曲。景若辨識了半天,覺得似是月亮,又不很像。當時京中胡風盛行,朝野上下,年輕子弟多有刺青之風,西域則此風尤盛,因此景若見了落笳身上的文身倒也不驚奇,只是問道:“這是誰給你文的?是什麼意思。”落笳搖搖頭,有點落寞的拉上衣服道:“這就不知道了。”景若想起落笳是孤兒,恐怕引她傷心,也就不再多提了
落笳理好衣服,沉思道:“阿若,你肯跟我走,我是極高興的,但不知你可有辦法,讓公主心甘情願放你走?”
景若聽了這話,苦笑著搖搖頭,神色黯然。落笳低頭思忖,自己既無錢又無勢,若想平安的從公主府帶走景若,恐怕得好好用一番心思。她素性堅韌,明知此事極難,卻並無半點氣餒,抬頭明朗一笑道:“總有辦法的”
此時隔了幾個院落,大廳之上正輕歌燕舞,酒觴交錯。雖還有幾天是花會正期,這公主私宅內,早已夜夜笙歌,筵席不斷。靈臺公主以皇室之尊,秉政之貴,早就是長安城中的青年才俊心馳神往的物件。能得公主青目,意味著仕途坦蕩前途無量,也因此,能有幸被邀到公主席上做客的,無不使勁渾身解數,只為博公主贊許
今日這一席,全是京中青年飽學,文采卓越之士,多為布衣,便是有幾人已經登科授官,也職份不高。雖則如此,這些年輕人無不胸中錦繡,可謂棟梁之才,分外得到公主賞識,親自邀到府中
酒過幾巡,席上的本來拘束謹慎的年輕人們也漸漸放鬆下來,飲酒行令,喧鬧不已,一時作詩,一時又辯論,靈臺只在主座上輕飲旁觀,不時與霍於意談論幾句。也有士子們獻詩贊頌,靈臺一一笑納,賞賜頗豐。賓主盡歡之時,卻聽那邊行令的一群人中爆發出歡呼聲,連靈臺公主也探身去看究竟。原來幾輪行令下來,卻有一名闊面長身的年青士子輸了,按令要豪飲三壇酒
弄清了經過,霍於意笑著令人取來酒,那士子也不含糊,走到廳中舉起一壇便飲,雖然面色絳紅,卻身形不動,引得眾人一陣喝彩。靈臺見狀也頗有贊許之意,見他去取第二壇酒,急忙給霍於意個眼色,霍於意心領神會,起身喝止道:“我看也罷了,飲酒行令,取樂而已,飲這一壇,足以懲罰,若是繼續喝下去,傷了身子反而不美。”圍觀人群中也有些老成些的,紛紛點頭稱是
那長身士子抱拳道:“謝過司言大人。”又轉身對公主作揖道:“多謝公主寬宥,但筵席之上,酒令如將令,在下願請公主賜罰,無論作詩作賦,或把刀舞劍皆可。”
靈臺聞言微笑頷首,心道這人心思不簡單,這般時候還記得在人前逞文炫武。突然心念一閃,想起那日見落笳在花叢中飄逸身姿,開口道:“詩文都聽的不少了,你既能文能武,也是難得了。不如還是舞劍吧,給大家助助興”
那士子聽到公主頗有嘉許之意,喜道:“遵命”
靈臺卻開口道:“慢著,一人舞劍未免落寞,待我找一人和你對舞,豈不更好”
說罷,對旁邊侍立的丫鬟吩咐一句,丫鬟急忙出去了。霍於意見此,投來一個詢問的眼神,靈臺沖她輕輕點點頭。端起酒杯,露出一抹笑意
片刻後,小丫鬟帶著落笳走入廳中。眾人本以為公主會找個侍衛來,沒想到竟是如此一個清絕美貌,身如幽蘭的女子,一時鼓譟起來。落笳見到這些人放浪形骸的樣子,雖然心中不快,卻依然不動聲色的向公主行禮,落落大方目不斜視
靈臺笑道:“這裡有位公子要舞劍,我恐怕一人舞劍無趣,便特意找你來。”說罷一拍掌,便有人捧著一個金盤走上前,盤中擺著若幹金餅,燦燦生光。眾人見了金子,一片嘖嘖之聲。靈臺笑著起身道:“只是比劃比劃樣子也沒什麼意思,不如真的比一比劍法好讓大家開眼。這些金餅便是賞賜,你二人誰能贏了,便可都取走。”話音剛落,廳中掌聲喝呼聲響成一片,既有美人又有黃金,藉著酒勁,廳中的氣氛鼎沸
落笳沒想到公主叫她來,竟是為這般小醜把戲,又見這些人奉承又貪婪地樣子,心中好不厭惡,雖不能當面反駁公主,卻也面如寒霜
那長身士子見公主如此安排,早就激動不已,又見到那盤金餅在銀燭照耀下閃閃發光,眼中快噴出火來。他對著落笳一拱手道:“公主既有此言,美人請多小心,在下就不客氣”
落笳聽他言語輕佻,甚是惱怒。橫劍冷言道:“多慮了,還是你自己多小心吧。”
大廳之中,長劍翻飛
試探了幾招,落笳便知道這青年劍術著實一般,只會些好看的招式,無甚章法可言,只是仗著力氣大,看起來有些氣勢罷了。落笳無意與他纏鬥,便將花招都撇開,只撿那精悍直接的招式使去。那青年本以為落笳一個女子不會什麼劍術,便自恃技藝高強,有心奪個頭籌,既掙得金餅,又能在公主面前露臉。哪想這令姿秀群的女子卻劍術如此之高,還不過十招,便已吃力非常。他不肯輕易認輸,使出全力漲紅了臉,勉強接招
圍觀的文士們尚不明所以,只見那士子招式好看,落笳卻橫沖短劈,只當是士子占上風,還有人在聒噪,要讓美人幾招。落笳聽得不耐煩,手腕一挑當胸刺去,那青年一個趔趄坐在地上,咣當一聲劍脫了手
廳中一時鴉雀無聲,落笳拱手冷冷道聲:“承讓”,那青年有些狼狽的爬起身來,臉上又羞又怒,狠狠地看著落笳,他輸的如此難看,其他士子也頗為尷尬,不知公主會如何發落,都噤口不言。席上卻響起一陣掌聲,靈臺含笑拍掌起身道:“好,精彩。”眾人見公主面帶笑意,這才趕忙鼓掌應和
霍於意也站起身立在靈臺身側道:“比武論劍自有輸贏,勝敗乃是常事”
靈臺點點頭,對著列席士子道:“諸位皆是飽讀詩書之人,有經幫治國之才。但自古文韜武略並稱,故孔子有六藝之說,禮、樂、射、禦、書、數,皆為君子所修之術,不可偏廢。今日我朝疆域寬廣,威懾四方,其中除了朝堂之上,君臣同心,勤政勒民外,也是數萬將士枕戈待旦,吞氈臥雪,鎮守邊疆之功。我雖不過是女流,讀書時,每每讀到武帝封狼居胥,蕩平匈奴,橫掃萬裡,亦覺得蕩氣回腸。今日列位皆為國之棟梁,願你們能文武兼修,廷中論道,馬上舞刀,拓土闢疆,興邦定國。”
這番慷慨激昂的言論,令在座的各位青年士子熱血沸騰,齊聲稱贊。靈臺目光在那提著劍計程車子和落笳臉上掠過,那士子聽了這番言論,又見公主對自己另眼相看,早已激動不已,跪倒在地道:“在下必會精研勤學,為朝廷,為公主效力。”他一掃剛才的頹態,抬頭鏗鏘引了句詩明志:“丈夫皆有志,會見立功勳”
周圍一片叫好之聲,公主面上也頗有嘉許之意,轉眼目光定在落笳臉上,落笳輕輕一笑道:“我不過山野之人閑散慣了,沒這般志氣。”她也仿著那士子吟句詩:“振衣千仞崗,濯足萬裡流”
說罷,一拱手,道聲見諒便昂首走出大廳。眾人不覺面面相覷,低聲議論。靈臺面上表情也是一僵,似是十分驚訝。但隨即一笑,面色如常舉杯道:“今日十分暢快,大家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