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過得焦躁不安,緊接著幾天,刺史府裡,也是惶恐不安的。上上下下,臉上都帶著顯而易見的惶恐。
慕容淵只有這麼一個獨子,獨子戰死了,心情恐怕惡劣難當。一時之間,人人小心。
家僕們拉來白布將上下都裝點起來,慕容淵長子已經成年了,而且又已經娶妻,哪怕還沒真正圓房,也不能和個孩子夭折那樣對待了。
一時間府上縞素遍地,哭聲陣陣。
明姝也戴了一身的孝,劉氏已經起不來床,慕容淵應付同僚還成,可對於一同前來弔唁的女眷,多少還是要避嫌的。還是讓明姝出來應付。
那些個女眷絕大多數也是鮮卑人,見著嬌小玲瓏的新婦出來,一時間眼裡都有些可憐。
新婦生的婀娜貌美,體態樣貌無一不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才哭過,眼角泛紅,明明一張素顏,卻生出了格外的妖冶,在白皙嬌嫩的面龐上格外我自猶憐。
這些鮮卑女眷看了,羨慕之餘,又交頭接耳,說刺史家的兒子也太沒福氣了,這麼嬌豔的新婦,還沒來得及嘗個滋味,就做了死鬼。
也不知道魂靈回來看到,會不會把腸子都給悔青了。
明姝聽不明白鮮卑話,這東西老早就被朝廷給禁止了,哪怕鮮卑人也必須學說漢話,所以那些鮮卑女眷們嘀嘀咕咕的,落到她耳朵裡完全聽不懂,不過這不妨礙她猜她們的意思。
這些人一面說,一面上下打量她,眼裡露出的憐憫怎麼也騙不了人。
那目光看的她渾身上下不舒服,明姝抬手擦了兩下眼角,粗糙的麻布把眼角擦的紅腫,瞧上去雙眼似乎已經承受不住這幾日來連續的痛哭,馬上就要流血淚了。
明姝借機先告退,讓下頭的婢女伺候她們,自己到後頭去歇口氣。
才到後面,銀杏就從侍女手裡捧來一瓢水,明姝接了,一口氣全都喝了。這一天她就像個陀螺一樣不停的轉,到了現在才能喝口水,停一停。
明姝脫了雲頭履,在坐床上坐下,稍稍歇一歇。
“五娘子,是不是也該派人回翼州,和郎主娘子說上一聲了?”銀杏在一旁壓低了聲量道,“五娘子還這麼年輕,不能就這麼守在這兒。”
明姝聽了睜眼,“回了翼州,又怎麼樣?”
她是小妾生養的,除去上頭的嫡出大哥還靠譜之外,其他的兄弟姐妹看她都是橫眼看的,連正眼瞧都不瞧一眼。
回翼州之後,難不成還要繼續之前的被人白眼的生活?
“可回去之後,好歹五娘子還能尋個如意郎君嫁了。在這兒只能守寡。”
現在世道可不太平,北邊鮮卑立國,隔著一條長江,又是漢人立國的梁國。南北征戰不休,鬧得上下也都是男少女多,女子們找個男子都不容易。可是五娘子生的沉魚落雁,又有個官家小娘子的出身,說個郎君不成問題。總好過留在這兒,一輩子守寡強。
寡婦可就太慘了,先不說朝廷看不起寡婦守節,就是自個年老之後,下頭也沒個一男半女,夫家憑什麼來照顧?到時候年老了,爺娘都去了,沒人撐腰,那日子就過得壞了。
說不定被逼入深山老林。
“五娘子,”銀杏急了,“您可別犯傻。”
“你不懂就閉嘴。”明姝瞪她,見她還要說,手掌在軟囊上一拍,銀杏委委屈屈低了頭。
明姝又想起了那個夢境,那男人低沉嗓音裡的嫂子,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她又不是沒了男人就活不下去,守寡怎麼了,總好過夢裡那樣。她仔細想,想要揪出夢境裡的蛛絲馬跡,自己是怎麼和那個男人糾纏上的,卻半點都沒有頭緒。
守寡就守寡吧,至少還落得個清淨。
她見銀杏還要開口,馬上閉眼裝睡。
喪禮上鬧騰了一天,到了夜間,才寂靜下來。
沒了前來弔唁的賓客,刺史府內格外安靜。晚間颳起了冷風,把外頭掛著的招魂幡吹得颯颯作響。
慕容淵讓人把新婦給叫來。
這個才進門三四個月的新婦才十四五歲,瞧在眼裡遠遠還是沒長開的稚嫩模樣。
明姝進來,臉低垂著,給慕容淵見禮。
慕容淵讓她在另外一張坐床坐了。
“阿六敦現在你也見著了。”慕容淵一宿之間頭發幾乎半白,額頭的皺紋也深了許多。
“你現在還年輕,大好年華。我打算給你爺娘去信一封,讓你回翼州改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