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硯站在床邊又站了一會,彎腰從袖子裡取出一方手帕,慢慢把衣袖從她手中抽離,在她又緊張著摸索過來的時候把帕子塞到她手裡。
小姑娘抱了帕子,拿臉頰輕蹭,喃喃喊一聲徐三叔,再度睡得不知外界的一切。
她的依戀讓徐硯險些不想離開,把心裡的沖動壓了再壓,吩咐守在屋裡的汐楠說:“照看好了,有什麼就讓齊圳來找我。”
汐楠應是,屈膝目送他離開。
外邊陽光刺眼,徐硯來到廡廊下,抬手遮住光,從陰影中看見明亮的晴空。
藍得連片雲都沒有。
不染毫塵的天空讓他有些恍惚,方才填滿心裡的柔情化作不安,在他血液裡翻湧,流竄在他四肢。
他知道自己怎麼了,從所未有過的清醒。
可他能怎麼辦?
那麼好的一個小姑娘,甚至連母親都沒有像她那樣全心全意對待自己,他就是塊頑石也該被感化了。
還能怎麼辦。
徐硯閉了閉眼,自嘲笑笑。小姑娘今年才十三,是到說親的年紀了,可他能怎麼辦,兩人輩份在那擺著。
總歸還是要寵著,比以前更護著。
他腳步一抬,邁下臺階,快步往外走去。彷彿再久留一時半刻,他就會這裡生了根。
吳沐川等了徐硯一晚又半天,總算見到他人。
他青袍在身,嘴角啜著淡淡的笑,眉鋒卻在陽光下顯出淩厲稜角,氣勢與往前十分不同。
“你侄女如何了?”吳沐川斂斂神,收起一時的驚訝問道。徐硯向他揖一禮:“已清醒過來,怠慢提督大人,下官的不是。”
吳沐川好笑地去拍他肩頭:“人之常情,什麼怠慢不怠慢的。”說著就示意他跟自己往大牢裡走,“這些人嘴硬得很,不說為何主要襲擊工部的人,其中居然還混了漢人,想著你總該要來看一看。不然我呈了摺子給陛下,陛下再問起你,你也要能答出一些來。”
徐硯謝過他的好意,說道:“也許下官能問問。”
吳沐川聽著這話笑笑。
自己這個審了多少倭寇犯人,都沒能翹開他們的嘴,徐硯這文質彬彬的倒說能問問。
並沒太當一回事。
大牢裡幾乎不見光,白日裡也要點著火把,裡面氣味混雜,更多是酸臭夾著腐爛的味道。
徐硯仿若不覺,腳下一步都沒有停頓,甚至連口鼻都沒有掩。
吳沐川見著倒對他又多一份新的認識。
是文官裡比較特殊的一個。
倭寇裡的漢人被單獨關在審訊室裡,徐硯見到他時正五花大綁在柱子上,上衣早不知所蹤,身前有許多皮肉外翻的傷痕。
可見已經受審多次。
他直接走上前,看了他幾眼。
平平無其的長相,個子較矮,混在倭寇裡也顯不出他有什麼特別的。
徐硯看了看,問道:“敢問提督大人是怎麼認出他是個漢人?”
“打急了,用家鄉話罵的人。”
“哪裡口音。”
“建德那邊。”
徐硯聞言又去看那個人。
建德離杭州不遠,雖然和杭州一樣屬浙江,但這裡是出了名的十裡音不同,有些根本就不在一個調上。建德便是這麼一個。
口音還是很好分辯。
徐硯想了想,轉身找跟在身後獄丁說:“給我刀。”
他居然要起刀來,吳沐川頗好奇,一個文人要刀做什麼使?
下刻卻看到他一抬手斬斷了犯人身上的繩子,在場的人看得緊張,往前圍了圍。那犯人失去捆綁,也沒有力氣站,直接歪倒在地上,勉力能撐起身子惡狠狠瞪著徐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