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兩日後,阿溟便灰頭土臉地趕回京城,揣著信到睿王府府門前,教護衛攔著盤問番,這才把話傳去景深院裡。
彼時景深正在潛心作畫,十七進屋稟事時叫了兩聲他才應:“何事?”
“回世子爺,外頭有個叫阿溟的,說是有信給您。”
景深登時改了方才的漫不經心,撂了筆,筆墨浸在宣紙上染成大朵黑花:“快教他進來。”
十七忙三疊四地去了。
阿溟當真奔波久了,風塵僕僕一副倦容,景深接信時拍了拍他肩:“真是有勞你了。”
面無表情的阿溟:“……”
他急急拆了信,小姑娘來信上說他走後她只哭過一回,然後就是說她和先生、芝婆婆、小滿甚至福寶做了些什麼,幹巴巴的話在景深看來卻像是有聲音,整個人周遭都籠上層柔和的光,看完一遍不夠,再看一遍。
阿溟看他發了光,生怕他又立即提筆書信要他再送回若榴去,這樣疲於奔命下去,恐累死他也說不定。
幸而景深還知體恤他,請他吃了兩鐘茶,用了幾塊糕點就放他回去,臨走前叫住他:“是了,我還不知你住在哪處,總不會還住在招雲山上?”
“住在我師父的武備館。”
武備館就立在天子腳下,阿溟師父莊臨以儒學為宗習武,一生鑽研擊刺攻守之術,乃武術大成者,這才有殊榮規劃營治武備館這等看似於民間,實則歸皇家所用的武館。
莊臨門下菁英弟子早納入禁軍,像阿溟這等晚收弟子多數不如早年弟子,是以學成下山後都到了武備館。
可就算他們不及早幾批師兄,也都不容小覷,好歹都是莊臨師父的弟子,阿溟護他去若榴就算屈尊了,再不能教他做送信的……雖然,他的師兄弟還在睿王的差使下做過送禮的。
阿溟終於抹著汗出去王府,心想回了武備館,他先蒙頭睡上三天三夜,送信著實累。
大火西流,梧桐葉落,寒蟬鳴泣之時白露也至。
再五日就到中秋,夏意就同小滿和她哥哥嫂嫂去襄雲買了些油麵鮮肉回來,還未入村小滿就遠遠見著一輛板車,一片紅,指顧道:“你家院外像是有人。”
夏意伸長脖子,沒能看出究竟,等驢車走近才看清楚,車上全都是荔枝。
趕車的是個三十出頭的壯漢,見驢車停下問幾人:“可有個夏意夏姑娘。”
“是我。”她慢吞吞跳下車,“這荔枝是……”
“是位叫景深的公子差人送的。”
其實夏意早在他開口前就猜中了,這會兒親耳聽見景深名字,就似灌了一勺蜜。
不過他送的也太多些,那人和易家大哥二哥一起才盤進屋,兩個小背簍沒裝下桌上還堆了好些。本就易擱壞的東西哪敢存這許多在家,即便是給芝婆婆他們送了好些都還剩不少。
不禁在信裡說他笨,這些日子來她一旦有想景深就會拿起紙筆寫許多廢話下來,想著等信人來時直接給他就是。
可她沒想到信人會來得這般快——中秋前一日,她正和爹爹在廚裡做小餅時就來人送信。
他不過才離開一月,竟就收了兩回信。
手頭還忙活著做小餅,她來不及看,只將信丟去屋裡榻幾上,又把早先寫好的信取出來交給外頭那人。
想到已是中秋他還差人送信,對人愧疚些,又到庖房取了幾塊小餅包好給信人,那人接過還熱乎乎的月餅,嘿嘿笑道:“姑娘莫覺為難,我其實是回鄉探親的,中秋後再回京。”
誤解了景深的夏意臉頰一紅,甜絲絲跟信人揮手,然後才重新回庖房。
先生抬眼看看她,忍了忍沒說話,心裡卻不禁計較……他還記得春日裡也是在這處,小丫旦旦道不想嫁人的話。
如今看來,也罷也罷。
夏意非但沒留心到先生的不悅,更甚還哼哼起小曲兒荼毒他耳朵,先生看不過,遂將她攆出廚房。
一得遑暇,她就興沖沖回屋裡拆信,景深先說他染指甲被人嘲笑,語氣瞧似埋怨,卻又透露出歡喜,夏意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塗過一月顏色愈發淺了,想來再過些日子就瞧不明顯了。
再往下,景深竟用整整兩頁信紙來說京中好吃菜式和點心,可怕的是他還擱了幅菜品畫在裡頭,她唯有喝幾口蜜水解饞,後又聽他說京中的好去處,聽著好不有趣。
再歡喜看下去時眸子忽然睜大,像是被噎著那樣,慢吞吞收好信丟進小屜裡,重新鑽回廚房幫忙。
到夜間,少女裹著新彈的棉被在床上滾幾圈,好幾遭才停下,良久捏了捏自己臉頰,趿著鞋下床。
中秋之時,月光皎皎,她藉著鑽進屋的月光點亮燭燈,又從小屜裡摸出白日那封信看。
燭火微搖,黃白信箋上景深問她,他可不可以娶她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