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興致忽低,沉默會子深奧開口,問他,“你可知同為束發之年的我與如今的你有何差別?”
景深參解不透,問:“有何差別?”難道是不及他聰穎?
“差別就在,那時的我早便能藏住所想之事,你卻不能,”先生頓了頓,“甚麼心思都寫在臉上。”
景深心下面上都是一緊,這話的意思是,先生其實一早就看破了他的心思?
那他……他略為侷促地看向先生,昲悅不堪:“那先生何意?”
先生眯了眯眼,放下茶盞:“世事分為兩種,一時與一世。若榴於你乃是一時之事,京城於你才是一世之事,若混淆二者,錯把一時當成一世,誰來擔這中的愁怨?”
“那要是先生錯把一世當作一時呢?”
先生頓了頓,沉聲答:“那便來日再談,你年歲尚輕,未必擔得起大話。”
“先——”
景深話未出口就教先生打斷,下了“逐客令”,他抹了把臉,心知時機不對,便順禮出去。
院中擺設的瓜果已撤,亦不見人影,只有一股涼風兒吹著,景深又揉揉臉,有些挫敗。方才書房裡的話實在轉得快,猝不及防便罷,先生還不許他將話說完。
甚麼他年歲尚輕,擔不起大話?他活到十六,從未言而無信過。甚麼若榴與京城,分明都在大賾,又有何不同?
短短十幾步路教他走成苦活兒,直到推門進屋時,他也沒能留意到仍駐足在書房外的夏意。
此後幾日景深一見著先生就擺副出小獸好鬥的表情,先生依舊往日那副澹泊樣,不鹹不淡看他犯傻。
夏意則靜悄悄坐在兩人中間,要麼細口細口扒飯吃,要麼就專注做針線活。
是月辛巳,立秋已過去四日,往後數三日便到中元節,景深再候不住,於是在從學堂回來的路上叫住夏意,藉口說想四處走走。
幸而今日天陰沉,不及前幾日熱,不然他又算做了件傻事。
他領著小姑娘胡亂穿過屋舍籬落,像是不識路似的,直躥到畦壠間才停下。
夏意目光鎖在他後背,在他轉過身時細咬咬唇肉,指著不遠處,先開口截他話:“那邊有一小塊地是李叔劃給我家的,不過我和爹爹都無暇照料它。”
她說著要領他去看,景深腳步遲疑下,片刻後乖順跟上,田畦邊的籬笆間結著一串串的青綠豆莢,莢上頭生著細白的毛毛,看上眼就覺心癢剌剌的。
走近豆籬,夏意伸出指頭輕觸了觸一串微癟的毛豆莢,時值孟秋,豆莢裡的豆子鼓將起來,就好像心裡的古怪情思脹起來。
這時身後刮來陣風,豆莢叢被搖得嘩啦啦響,連天色也變得黑沉沉的,令人不安。
“約莫是要落雨了,我們回去罷。”
景深自然不願,穩住她:“我想同你說些話再回去。”
又一陣大風,吹得夏意腦袋昏沉,她甩甩頭,為了遏制心底的古怪,她又叨叨咕咕起來,點了點豆莢殼:“可惜你走的時候早,若再晚上一月,就能吃上晚收的香珠豆了,豆珠又大又嫩,煮過後用酒——”
若再瞧不出她的反常,景深就是白長了腦子,聽她截了幾回話,劣時明白過來,打斷她香珠豆的言論,直截了當地問她:“你省得我想說甚麼?”
夏意啞默,倏時垂下頭。
她當然省得的,今日這場景與春日桑林裡所見何其相似,更不論他還偷偷親過她,而她也偷聽見了七夕夜裡他與爹爹的談話……雖使人傻,卻再明白不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