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端端地做著夢, 偏偏有東西在她臉上跑來跑去,癢癢的,可夢裡的她抱著滿滿一籮花,松不得手, 只好忍著臉上那個討厭東西。
再吹來陣涼風時, 臉上的東西就消失不在, 可沒舒心多久, 唇瓣上又飄來片薄薄兒的花瓣,微微有些涼, 是她花籮裡飄出來的嗎?
手指才動了動, 就有人先她一步摘了下來,很快,也很麻,像冬日梳頭解衣那樣發出細細的吒聲, 人也麻了一瞬。
花籮不在了,適才夢裡的涼風夏花全都消失不見, 眼前漆黑一片,再之後唇上微微一涼……
福寶的喵嗚聲、團扇倒地的細風聲、景深慌亂的呼吸聲,全都鑽進耳朵裡, 她睜眼,不可思議地摸了摸唇。
偏過頭看景深, 他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像是在害怕。
於是在福寶跳上榻擋住她後,她也重新閉上眼, 也許閉上眼景深就不會太怕。
然她從腦到心全都亂糟糟攪成一團,連眉心也顫個不停,也是啊,怎麼會只有景深一人害怕?
後來景深去了井亭底下,澆臉、發呆、懊惱,她也全見著了。
幾時見過這樣的景深,她心軟捏了顆定心丸送給他,自己卻被奇怪心緒摁在了砧板上,從那日後就縮在屋子裡鮮少出來……自然也少同景深玩鬧。
有時越過竹簾,她甚至能看見景深給福寶推鞦韆的場景,可憐巴巴的。
今日景深拿狗狗難過眼神看她時她忽然心虛,畢竟這些日子來,景深對她好得不能再好,就好像……就好像他明白了什麼。
阿溟哥哥說七月裡他們就得走了,這樣算,至多也只有月餘時候,他問她是不是捨不得。
他這樣好,她自然捨不得啊。
“我還有好多事想和你一道做,還有好多書想和你一道背,還有好多好奇事想問你,還想……”
到最後一句時,她再也說不出來,幹脆抱膝掉眼淚,皎皎月光底下淚光點點。
景深手足無措,一會兒拍她背替她順氣,一會兒摸摸她腦袋頂,一會兒拿方帕給她擦淚,不住拿話哄她。
後來還是院裡的福寶叫了聲她才啞住,吸了吸鼻尖探頭往底下看,發現福寶已氣勢洶洶地爬到了木梯中間,此時正進退兩難。
傻福寶……
傻福寶的眼睛在夜裡泛著幽幽綠光,見二人探頭看它便喵喵叫起來,顫聲聽上去可憐極了,景深無奈,順著木梯往下,將胳膊遞給它,福寶抱住他胳膊才得以上來。
夏意繳著手帕,提心吊膽等他們上來後才抒氣,福寶一上來就在房頂上撒野,噠噠跑著。
景深望著它去,愣了愣神,越過屋脊看去後山,爾後以手示意夏意轉身。
黑魆魆的柿林裡螢光熠熠,流螢點點,映襯之下,兩人眸子都同福寶一樣來。
原來已是流螢飛翻的時節。
為了再近些看,她跪往上走幾步,挺直背伸長脖子看得仔細,夜風吹幹她濕漉漉的臉頰,一兩只流螢翩躚飛至屋脊上,忽上忽下,忽明忽幽,比天上圓月還要可愛。
只是景深忽然發出奇怪吸氣聲,低低呢喃句,她不捨轉開視線,問他:“你怎麼了?”
“咳,”他抓抓另一邊臉,半轉身給她看,慘兮兮問,“蚊蟲不會咬你麼?”
他半邊臉頰上赫然挺著兩個大包,甚至在月光下落出陰影,夏意笑著戳了戳,無辜笑:“我自小不遭蚊蟲咬的,爹爹也是。”
“……”還有這能耐?
“許是你的血要甜一些呢?”她撤了方才的難過,笑著寬解他,“月賞夠了,流螢也看罷了,不若就下去罷?”
免得呆在這兒他還被咬。
臉還癢著的景深頓住,蹙額撓了撓耳鬢,遺憾地想,今夜大抵是說不出那話了,只有再等上一等。
下去時候也是夏意先,景深在屋頂上給她鼓勁兒,等她腳尖挨地時他才安心,把竹簟薄衾扔下去後就託著傻福寶往下。
原本走得好好的,福寶卻在半道頑皮,前腿一伸往下撲,後爪掛在景深衣裳上,牽扯之下景深腳一滑竟從木梯上頭跌了下來。
重重一聲,然後就聽他悶哼抽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