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卻不似眾人所想,這三個婦人卻非是來鬧事的,反而是一進院就挨個兒與夏先生道了歉。
後又將自家孩兒也招進院裡來跟景深賠不是,三個半大小子皆腫著臉心不甘情不願地表了歉意。
昨日叫囂的最厲害的阿全娘,這時候漲紅著一張圓臉,從腕上掛著的籃子裡摸了五六顆雞子出來往桌上一放。
“昨兒……昨兒是我們不講理了,先生莫怪。”
圍坐在石桌邊兒上的三人教她這話驚得夾不動菜。
阿全娘拿了雞蛋,餘下那兩人也各自拿了些東西出來賠禮,放到桌上便疾步出了院兒。
景深看著他們急去背影撓了撓頭,轉眼看先生與夏意,見父女倆都看著他,心下一慌,趕忙辯解:“不關我的事,我也覺得蹊蹺……”
夏先生若有所思,眸光深沉,須臾才點點頭:“罷了,先吃飯罷。”
兩個小的自也不想了,等用畢飯夏意便將午後景深與自己列的單子交給夏先生看。
夏先生大致看眼,抬眉問景深:“這是想作畫兒了?”
“也不是,只想著替夏意畫幅繡樣……”景深說著,忽覺得自己多管閑事了,幸而先生只“噢”一聲。
轉即聽他道來:“不過你所列事物,襄雲不過是個小縣,多是買不著的,再者——”他頓頓,撩撩眼皮看向景深,“再者,你可知買這些東西合多少銀兩。”
景深:“……”
談錢財的先生一點也不淡泊。
後來,夏先生親自謄了份單子,將罕見難買的都換成尋常百姓能用,還在單子上多添了幾樣丹青需用,熟練的倒跟時常買這些東西似的。
景深正要問問他時,夏意便提著壺熱水歡欣進屋來:“爹爹,方才我在廚屋外頭見著只蛐蛐。”
“在哪兒,帶我瞧瞧去。”景深忽地被轉移了視線。
夏意擱下水壺,應聲提著裙子領他往外去,邊還叮囑他腳步輕些。
身後的夏先生看著兩人背影,對著與他同受冷落的水壺嘆息聲兒,邊斟杯水陷入憂思……
快便及笄的姑娘了,還不時就要頑皮一回,如今家裡又住進個愛鬧的,恐要將小意帶得更淘氣些。
不過眼下,夏先生想不出什麼法子,只有親自去李元家,煩勞他從縣上捎帶這些東西來。
出李元家院子時特地留意下,四周瞧瞧,總算在院西面兒一棵皂莢樹上看見了什麼,面上掛著笑出了院兒。
是日夜裡,景深又搬了把交椅坐在庭院裡看星星,聽蛐蛐在四周叫,以及屋後驢子叫。
桂魄升,秋露微。
若榴的天好似比京城的要長,在京城時,去宮裡陪皇奶奶聽戲,一日什麼也不做便過了,可在若榴,一日能做的事兒竟也挺多……
他因垂眸想著事,月光淺淺投在眼睫上便在眼下蒙了層陰影,秋風兒清,正覺得涼意深時身後忽亮起了橘色暖光。
轉頭看去,桔黃暖窗上有個黑影,似是倒了杯水在喝……直看到油燈再滅時景深才搬著椅子回屋。
不知是錯聽了還是甚麼,方才關門時候好似聽人打了個噴嚏,男人聲音。
先生病了麼?
景深琢磨時去滅燈,見著桌上杯子時心念微動,而後也飲了杯涼水才躺去床上。然而深秋夜裡的涼水絲毫不好對付的,順著他那大賾皇室的血脈流至五髒六腑,怪冷的。
冷得睡不著。
又左右想起事情,從疑惑那幾個婦人突然間的轉變想去炒花生的事……於是黑夜裡的少年敲打幾下自己腦門兒,發出像是石頭撞擊的聲音。
堂堂睿王府世子,幾時肚量與心眼小成這模樣?竟與一個小姑娘計較起花生大的事來,不過是碟花生,往後回了王府教人炒上十來斤便是。
心裡小家子氣的小怪被安撫好後,少年好算舒坦著睡去。
夢裡遇著個紅裙小怪,臉蛋兒跟夏意一模一樣,坐在一簍剝好的花生中間朝他笑,手舉著像是要他抱似的,若不是有張白淨小臉便和紅彤彤的花生融為一體了。
景深見夢中自己手伸了去,卻不是抱她,而是將紅裙“小夏意”提起來,她便垂著四肢咿咿呀呀,複而嚷嚷:“我不要給你做花生呀,不要不要!”
醒來的景深:“……”
他昨夜裡是真心沒再計較的,這個夢定是出了差池才來的。
眼見窗外是熹微天色,景深幹脆起個早,洗漱畢到牆邊擱衣箱的地方站定,對著上頭幾身穿過的衣裳和幾雙髒鞋陷入了沉思。
若衣裳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