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應付這事時與尋常文人一致——便是心平氣和地講一番理後妥協地拿東西出來。他辯完理後便幹脆到廚裡取了一大條燻火腿出來交給三個婦人,她們這才拉拉扯扯地出了院。
院裡總算靜了下來,景深脖頸仍漲得通紅。
“爹爹……”一直守在先生身後的夏意上前去,懷裡還圈著取給景深的鏡子。
夏先生像沒事人似的,笑著拍她腦袋:“無礙,我做饗飯去。”
“嗯。”她點點頭,等夏先生進了廚房才過去石桌邊上,看少年好似氣悶著,撇撇嘴角。
他打了人還氣什麼?虧得她以為他是教人欺負了。於是將小鏡子頓在桌上一句話未說就轉身走了。
景深看著倒扣在石桌上的銅鏡,又看眼夏意背影,比早間更要氣短……
及至饗飯時,桌上一碟煨火腿,一碟秋葵,三碗白飯。
景深盯著那盤火腿,食不下咽,三兩下刨淨飯悶悶道聲吃好了便下了桌,這回換作夏意看著他背影去……
率先離了飯桌的人先收了碗箸,爾後在案頭找到夏意方才說的大鍋燒水去,卻發現灶裡壓根沒火。額角微跳,僵站片刻才到角落撿了柴禾嘗試架火,幾番嘗試下來手都快點著了火才生起來。
臉上傷口見了汗火辣辣地疼著,風匣與陣陣煙霧間燻得快落淚,狼狽不堪的少年在見著火光後深埋下腦袋,露出個笑來。
牽得嘴角生疼的笑。
夏意收碗筷進來時便見景深坐在自己素日裡墊腳的凳子上,少年見她後腦袋僵一僵才仰頭。
本就捱了打的臉上又添了幾道灰黑,滑稽又可憐。夏意抿了抿唇,欲言又止後別過頭不看他。
鍋裡的水“咕嘟嘟”沸著,她垂著頭去另一邊洗鍋碗,才添了清水進鍋裡景深便湊來邊上,手裡葫蘆瓢舀著半瓢熱水,在牆上一盞燭燈下蒸著熱氣。
“添些熱的罷。”
她縮回手,看葫蘆瓢中熱水慢慢添注……到洗碗碟時候果真不凍手了,洗好了碗只微微發出點聲音,他便乖乖放碗去。
這般好的小哥哥,怎麼會打人呢?可事實就擺在眼前。那幾個小子本就是若榴最頑皮的,卻隨便提一個出來也比他傷得重,瞧不出他還這般厲害。
她在心裡漫無邊際地想著,倒沒忘了回屋找兩支蠟燭給他的事。
得了蠟燭的景深已是萬事俱備,只欠浴桶,只得委屈用個大木盆洗。白日裡那幾個小孩兒倒沒往他身上打,除了打人的腕子有些疼外身上並無皮肉傷,沐浴後便藉著微弱的燭光胡亂往臉上抹藥。
對鏡仔細看傷時回想起了白日的事,不禁露出副一言難盡的表情……
不過只是去散散心,卻沿著河畔亂竄去了田地裡,本就教油汙了的鞋後又陷進濕泥裡頭,如此一來就教來得詭異的挫敗感蒙上頭。
不巧又聽見幾人在嘀咕,繞去看時是四五個樹樁並坐的小孩兒說著話,隱約聽見了“世子”、“夏先生家”一等詞。登時一驚,只當自己的身份教人曉得了,不待多想便出去問幾個小子,又與他們牛頭不對馬嘴地說了些話,哪知一群莽撞的就動手打起人來……
夜裡風又起來,吹得門又陣陣響,景深總覺得是有人推門,回神套好衣裳將水倒去茅屋。
天已大黑,夜幕上星星圍著月亮一閃一閃。
他駐足院中仰頭看夜空,連日來的鬱結煩悶忽地散了些去,便頗有興致地回屋搬了把交椅到院裡坐下,將濕漉漉的發搭在椅背上靜靜兒看著星星。
明兒廿八,過幾日就九月了,也不知那位拗王爺什麼時候才許他回去?近些日子,恐只有度日如年四字才能解……
“賞月呢?”
身後冷不丁傳來男人溫潤聲音,景深頭皮麻了麻,起身來叫人:“先生。”
月下的夏先生好像笑了下,囑他道:“夜裡風涼,去找張帕子擦擦頭。”
“嗯。”他應聲去屋裡,出來時頭上頂著一張幹帕子,手上又抬了把交椅。兩人並坐在月下庭院中低低敘談許久才各回屋歇息。
因將傍晚時想辯的話全都說了出來,景深總算得了個好覺,翌日一早到堂屋時夏意將剝好小半簸箕的花生。
互相看對方一眼,誰也沒說話。他坐下抱著飯碗用粥,覺得這比昨日吃的要甜得多。
他不哪般愛甜的。
“這粥是你做的?”
剝花生的人停了動作,歪頭看他時點了點頭,沒忍住問上句:“好吃麼?”
少年正色,不吝誇贊:“嗯,好吃。”
頭回有外人誇她廚藝,小姑娘眉梢悄悄彎了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