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下阿溟。”那人一雙鹿眼看著他。
景深只消轉下腦子就明白了,不過還是問了句:“父王派你守著我?”
“少爺,當是老爺,老爺教屬下守著您的。”
阿溟聽命睿王,這話言下之意是要景深守住身份了,可……他父王當真隨意送他去個小村子嗎?
若是甚麼窮山惡水,不毛之地又怎好……又得待上多長時日呢?
景深想著,忽“嘭——”的聲摔上馬車門,氣哼哼地坐去硬邦邦的車座上。
此後幾日只夜裡在省城或小縣裡的客棧、酒家歇息,白日無不例外地趕路,在見識了連床鋪都是潮濕的客棧酒家後,景深早把眉頭堆成了愁雲,心裡將要去的地方一併愁上了。
十日來吃不好用不慣,加之前兩日落了雨,秋雨清冷,少年便跟霜打過的昆侖瓜似的,此時竟疲憊地在顛簸泥路上倚著馬車壁打起盹來……
偶得一夢,夢裡車馬逾山行野,所經之路皆是山坂曠野,草木約莫有兩人高,蚊虻如雨叮得人渾身疙瘩,村柵籬落則迢遠罕有,總算見得一戶還是兩間破落茅草屋,而馬車徑直茅屋去。
茅……茅屋為秋風所破?
睡得並不安穩的少年夢之此處直蹙眉,而後便教馬車門“吱呀——”的一聲吵醒來。
日裡天已放晴,外頭天光鑽進掩得嚴嚴實實的馬車裡,尚且恍惝的人伸手擋住光亮。
原只是個夢啊,少年無比慶幸地舒口氣,才問阿溟道:“到客棧了?”
阿溟沉聲糾正:“是到若榴了。”
若榴……景深聽到這二字總算清醒些,頭日投宿時阿溟便與他說了要來之地——松然府襄雲縣若榴鄉,他只以為是窮鄉僻壤,好歹要走上一月時間才攏,卻沒料著才十日就到了。
饒是如此,景深下車時候還是吊著一顆心的,生怕見著夢中場景。
清溪傍矮舍,山水含清暉,少年下車後環顧四周,卻非夢中所見破敗悽涼景緻,而是個清致村落,不禁欣慰不已,心說父王也不是哪般無情。
地上經兩日細雨微有些潮,早間新換上的白布鞋又沾了泥,景深低頭看眼嘆息聲,爾後囑阿溟將他包袱取下來。
阿溟卻睜著雙圓圓兒的鹿眼,好不認真地答他:“少爺,往後還得自力更生才是。”
從京裡遣到若榴來,總是有用意的,景深惱了片刻便想明白來,也不與阿溟使世子脾氣,顧自回了馬車上將一個大包袱取下來。
可……他往哪兒去呢?
想著景深扭頭看眼阿溟,後者正圍著馬車上下看著,又將馬車內查檢一番,卻系沒什麼東西遺漏後便又坐上了馬車。
“少爺,入了村子第二戶人家就是夏先生家,您去了多保重些。”
此一番話大有別離意,景深聽得心頭空落落的。此後十六不在身邊,阿溟也不陪著他麼?那他豈不是孤身一人,若沒有個投機人在,那他豈不是還得悶出病來。
景深望著遠去的馬車,轆轆聲聽得心裡又沉上幾分,便連走路的步子都沉了些——事實上確實沉了些,泥路上走著,如何都要沾些泥在腳上。
若是在往日,他定會先找一處將腳底泥蹭去,今日卻無暇顧及,心頭已是百感交集,或有些懊喪,或有絲迷惘,再有便是無邊際的愁緒了。
是以當夏若欽第五回從院裡出來候人時,便見一個愁眉苦臉的少年郎朝門前來。
少年見著他也愣住,理了理肩上扛著的極大的包袱,心想自己這模樣會不會太邋遢,有失他世子顏面,不過面上還是傲然揚著下頜的。
屋前立著的男人身形頎長,比少年景深高出一頭,瞧著像才將過了而立之年。
“前輩可是夏先生?”景深半晌才憋了這麼聲兒出來。
“正是。”
“晚輩景深,前來……”他也不知前來做甚麼的,這話便斷在此處。
夏若欽也不等他話,看明白他神色,罷了輕笑聲,與少年道:“先進院來罷,候了你半日了。”
即將寄人籬下的少年難得拘謹,看看夏先生,又打量幾眼院門才木著臉跟他往院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