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縷金燦燦的光輝透過深藍色的麻織鏤空窗簾,映在女孩淡粉色的臉頰上。敏捷的光感使她不由得皺了皺眉,翻了身子躲避太陽。她把頭蒙在被子裡深吸了一口氣,聞到了濃濃的奶香味。貝蒂轉了轉眼珠,慢慢張開眼睛。
她看到房間裡擺著一架古典鋼琴,鋼琴旁的牆壁上掛著三幅日本浮世繪,中間的那副畫著一位身著豔麗和服的藝伎,體態臃腫,動作詭異,此刻她正被陽光照射著,彷彿隨時都會脫離畫布,騰雲西去。
貝蒂知道這裡是漢尼拔的家,她憂傷的坐起來,透過鏤空的簾子望向窗外。從這個角度剛好能看見花園裡的噴水池。今天天氣很好,陽光灼熱,裡頭的幾隻天鵝在水裡懶洋洋的曬著太陽,用扁扁的嘴基清理著潔白的羽毛。
門外傳來了一陣輕柔又禮貌的敲門聲,這是貝蒂第一次感受到被尊重,她慌張的抿了一下嘴,說到:“請進。”
漢尼拔用手肘頂開門把手,他朝貝蒂微笑,像一位性格溫和的長輩。漢尼拔捧著一件衣服走到貝蒂床前,輕輕放在她枕邊。“我只能找到她的衣服,不過,你穿起來應該正合適。”
“謝謝。”
“衛生間在隔壁,等你洗漱好了下來吃早餐。”漢尼拔沒有多停留,說完便關上房門走了。
貝蒂稍稍出神了一會,連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她掀開被子走下床,展開漢尼拔送來的衣服,那是一條金色的長裙與一件紅色的日式浴衣,與畫像上的紫夫人穿著相似。衣服很美,可貝蒂打不起一點精神來,彷彿有一睹密不透風的牆隔斷了她與外界的聯絡,連呼吸的空氣都變了。她感受不到任何情緒,卻在鏡子裡發現自己的眉頭緊皺,眼神空洞。她對美好的事物提不起任何興趣,彷彿靈魂飄向遠處,並迷失了方向。如果漢尼拔沒有告訴她接下來要洗漱和吃早餐,也許貝蒂會呆坐在這裡一整天。
她穿上紫夫人的衣服,那些華麗的布料與織繪的圖案沒能使貝蒂做出與之相配的氣質,她還是那個破拖車裡長大的女孩,小小年紀就開始吸毒和紋身,任由腦海裡病態的精神世界如毒草般永無止境的生長,漫無目的、墮落的苟且偷生。
她光著腳走出房間,漢尼拔家裡的地板大多是黑色大理石,貝蒂感覺自己走在冰面上。她往衛生間走去,長長的浴衣時不時的碰到起起落落的腳踝。貝蒂面向鏡子,旋開水龍頭淋溼手指,然後歪了歪頭,垂下許久未修剪的烏黑長髮,用手指梳順。當頭發被指間的什麼東西鉤痛了的時候,貝蒂才發現了自己左手中指上戴的戒指。貝蒂取下戒指放在手中觀察,指環上刻的是“貝蒂”,這是屬於她的。當時威爾要她閉上眼睛,為她戴上戒指,他說,“等時機到了,我們還會結婚。”
女孩的眼睛黯淡無光,她嘆了口氣,重新把戒指戴了回去。她像木偶似的轉過身去,準備進行漢尼拔交給她的下一個任務。
她走下樓梯,來到一樓的小餐廳裡。原木餐桌上擺放著冒著熱氣的牛奶、一顆煮雞蛋和煎出酥油的火腿吐司。
貝蒂咬了咬下唇,問餐桌對面正在看書的漢尼拔,“威爾不在嗎?”
“他要辦點事,晚點來接你。”漢尼拔連在家裡都穿著標誌的西裝三件套。他放下書看著貝蒂,溫柔的對她笑了笑,“這些早餐是他吩咐我一定要做給你的。快吃吧。你的身體很虛弱,這樣對胎兒可不好。”說完後,他彷彿清楚的明白貝蒂不喜歡被注視,將視線轉移回書上,讓貝蒂很感激。
“謝謝。”她坐下來,虛弱的嗅覺總算感受到了一點帶有溫度的誘惑,連肚子也感受到了飢餓。漢尼拔很貼心的在火腿吐司上放了一張油紙,這樣貝蒂就可以拿著它而手上不被油汙沾染了。奶油吐司煎成焦糖色,火腿切成薄片,用黃油煎的奶香四溢,咬起來酥脆爽口。中間夾了幾顆酸酸的藍莓,似乎也淋了檸檬汁,剛好能解油膩。‘很美味’、‘太好吃了’、‘您的廚藝真好!’...貝蒂絞盡腦汁,不知道該用哪些話表達誇讚與感謝,又不顯得虛偽。
“我不需要讚賞,你不用這麼做。”
貝蒂一怔,後頸的寒毛豎立。漢尼拔會讀心術嗎?為什麼他能看到我的想法?
“世人皆愛吹捧,以為一段關係必須用甜言蜜語維持,這恰恰是弱點,只有害怕失去才會拼命維持。人本來就是虛偽的,嘴裡說出來的東西禁不住考驗。但心裡驗算了無數遍、最終還是欲言又止的東西,他們能從眼睛裡溢位來,那才是真誠的。”
他是真正的紳士。
“孩子,吃完東西,我們來做一個測試好嗎?”
“好的。”貝蒂拿起雞蛋在碗沿上輕輕敲擊了一下,一點一點扒開蛋殼,露出它潔白無瑕的身軀。雞蛋是全熟的,貝蒂就著牛奶,很快的把它吃完了。
“很抱歉在未經你允許的情況下催眠了你。”他們離開餐廳,往一樓大廳走去。
“沒關係。您是為了救我們。”貝蒂笑了一下,“如果是我,根本無法面對警察的盤問。我沒有‘安娜’那麼優雅,我沒有上層社會的氣質。”
“不,你太小看自己了。看看這件衣服,只有氣質不凡的女性才能穿出它的魅力,比如你。”漢尼拔讚歎道:“我把它塵封在地下室裡太久了,掩蓋了它的光芒,深藏了她的靈魂和溫度...也許我該把這件衣服送給你。”
“不,這件衣服太珍貴了...”
“衣服是沒有價值的,如果沒有人穿它,它就一文不值。”他們走到紫夫人的畫像前,漢尼拔停下了,他抬起頭凝望著畫中的紫夫人,深情款款。“紫告訴我,‘做個有教養的人,漢尼拔,並且要勇敢’。”
“這些您都做得很好。”
“是的。”
漢尼拔輕笑了一聲,他們快步離開大廳,彷彿在逃避什麼,只留下空蕩蕩的大廳,與懸掛在牆壁上孤寂的日本女人在冷漠的世界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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