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起手臂撐起下頜,努力地看著不知是何的古籍發呆,眼神遊離。
師父一身白衣,筆直坐在椅上,齊地的衣擺堪堪碰到地上的青磚。他仍舊覆著白紗,額前留下兩縷黑發,懸至肩下,一手執扇,一手執書。師父的手向來白皙修長,輕輕握在書上,還能窺見指間的字墨,他看書的姿勢實在端正,可眼神卻沒有落在書上,反而側了頭,看著我趴在桌上,眼裡掛著淡淡的笑意。
我的眼眶忽而就濕潤了,師父,九凰真的真的好想你啊。
那時春景尚好,天藍得澄澈,花開得恰是時辰,我還在為生澀晦暗的古籍傷神,還能與師父共坐一桌。他監督著我,我防備著他,我是他永遠拉不上正道的半吊子徒弟,他卻是我再也看不見的師父,我的恩人,我曾經的所有。
以往覺得天地甚大,自己一定要折騰,要鬧,要做一些不一樣的事情來,可現在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陡然明白,那時候最想逃離的日子,是現在無論如何也回不去的日子,很懷戀,卻無濟於事。
逝去的已經逝去,我再次想到師父已經死去的事實,想到他真的化作了土,想到我每一口呼吸的空氣裡沒有了他存在的半點痕跡,他是真的不在了,徹徹底底的沒有了,巨大的心慌襲上,一瞬間,我難受地想去死。
後背忽而湧上暖意,一個溫熱的懷抱將我緊緊攬在懷裡,我倉惶地遮下畫卷,回頭一看,原來是末生。
這是屬於我的禁地,定是老頭告訴了他,他才能尋到路進來。我這副沒有骨氣的模樣,也不知道他瞧了多少。
“把畫收起來吧,我陪你去報仇。”
輕軟的話語落在耳根,我抬頭,轉過身來,遮天的綠意下,末生一如的面容掛笑,淡淡的笑意不重不輕,讓人舒心。他就半蹲在我面前,與坐在凳上的我視線平齊,風吹過,將他幾縷頭發捎到我臉上,方才想到師父傷情了些,濕潤的眼眶完全遮不住,我低了頭,想把眼淚風幹,他卻直接開啟淺紫色的外袍,將我裹進了他的懷裡。
“想到什麼不開心的事,就哭一會兒吧,我陪你。等你哭完了,我就陪你去報仇。”
我仰起頭,“你怎麼知道我現在要出去?”
“孫先生說的。”末生說著,將我的手腕握住,慢慢放到他的胸口處,“何況,有著命理繩,我能感覺得到。”
這也行?這破繩子,也忒邪乎了點。
“真的。方才那一會兒,我能感受到你很傷心,但現在,我也發現了另一件事情。”末生低下頭,在我揚起的額頭上啄了一口。
“你發現了什麼?”
“我發現,我一來,你的心情就好多了。”
我撇嘴,什麼鬼,你怕是發現錯了。
想到孫老頭說的事情,我抬手勾了勾他的下巴,問道:“你們天族現在應該忙得厲害,敢問身為天族少主的末生大人怎麼還有時間來我這裡?還喊著陪我去報仇?”
“孫先生已經啟程了。”末生似是很喜歡我手裡的摩挲,頓了一會兒才道,“他們那裡誰都有了,而你只有我一個人,我不來陪你,誰來陪你?”
我十分沒有臉面地承認,年紀越大,越是受用這些甜掉牙的東西。想當初我也是個油鹽不進的人,怎麼現在這麼經不起甜言蜜語了?
“好啊,那你就陪著我。”我伸手掏出兩個錦囊,遞給他,“你猜這裡面是什麼?”
末生接過,也不猜了,直接開啟,掏出兩顆丹藥,一紅一白,捏在手裡。
“這是你師父留給你的藥?”
我爬起來,末生順勢將手繞在我肩上,淺紫的衣袍將我完全罩了起來。我伸手,將兩顆丹藥拿過來,笑道:“這是藥,也是師父留給我的兩個選擇。”
我攤開手心,“這兩顆藥,一顆能徹底激發我體內的血脈,一顆能完全融化掉人的經脈,化成爛泥,你選一顆。”
“我選?”末生挑著眉頭打量我,“我選一顆做什麼,難不成我選一顆,你就吃一顆?”
“對啊。”
末生笑了笑,“不成想你竟這麼相信我。”說罷,便拈起白色的那顆,左右看了看,竟張了口,要喂進自己嘴裡。
我趕緊一把奪了過來,“你膽子怎麼這麼大,說吞就吞?”
“反正都沒毒,我吞了也無礙。”末生攬住我的腰,將我從石凳上拖下,跌進他懷裡,“蹲久了有些累,就這樣抱一會兒。”
終究是沒能戲弄成末生,我靠在他懷裡,手裡摩挲著兩顆丹藥,思索著什麼時候服下去。
“你師父那麼心疼你,是不會給你留毒.藥的,我估計,那兩顆藥是留給你先後服下的罷。
“嗯。”我蹭著我的頭發,彷彿被末生圈在了一片小天地,莫名地想要睡覺。
“你服藥後還需多長時間?”
“三天吧,大概。”老頭說紅色的那顆助我開啟經脈,白色的那顆用來調理身子,師父還是惦記著我的,知道我身子不好,貿然服下丹藥恐怕受不住。
“那我在這裡等你。”末生將頭埋進我的發裡,我脖頸上陡然升起一股溫熱。
“等我多久,三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