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晚上練習在腦子裡下棋。他越來越瘦,憔悴的臉上爬滿皺紋,露易絲每頓飯都會低聲下氣地勸他多吃點兒,即便她自己面對那些食物也沒什麼胃口。他對工作的熱情也越來越少,慢慢開始應付差事,頂頭上司已從一開始的驚訝、憤怒,轉為用搖頭表達不滿了。
但每進行一次這樣的對弈,每走出一步,每一分努力都讓喬治激動不已,他覺得自己又向目標靠近了一步。他懷著必勝的信念,認定終有一天,他能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面對另一方棋手,沒有好惡,也不知道對方的計劃和策略。到那時,他將擁有比一切有血有肉的對手都完美的棋友。等到那一天,他將取得從未有人嘗過的勝利!
對此他很確信,每走一步他都確定勝利就在前方,盡管實際上每次的感受只不過是一份令人舒服的愉悅,最大限度地緩解了他的緊張罷了。他快樂地尋思,那種感覺就像一個男人終於擺脫一整天繁忙的工作,晚上回到家躺在柔軟的床上。就是那種感覺,一點兒也不差。
他剛才不小心使黑子處境危險,不過馬上努力自救,用象利落地擺出防守陣型,直接威脅白方。當他抬起頭想看看白方會如何還擊時,真的看到了坐在對面椅子裡的“白”。對方十指指尖輕觸,嘴邊泛起嘲諷的微笑。“不錯,”“白”開心地說,“喬治,真不錯,真讓我吃驚。”
這一刻,喬治的愉快心情如同肥皂泡,被手指一碰立即破碎消失了。不僅僅因為這一番溫柔的指責激惱了他;他更在意的是,“白”竟然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他並非希望“白”像他的雙胞胎,不過從外形上來說,“白”就像他刮鬍子時看到的鏡中的自己,每天早晨從鏡子裡盯著他。然而,雖然外形一樣,“白”卻和喬治完全不同,他身體裡蘊藏的能量和自信簡直要溢位來。喬治感到一陣憤怒,此時,他不再只是趴在桌邊擺弄枯燥的棋子,而更像坐在評委席,正運用智慧和熱情做一項重要的決定。他無暇顧及明天,只關注今日和眼下利益,並且總能以最優方式獲利。
這些都體現在“白”剪裁完美的衣服上,體現在那雙優雅、有力、纖細、精心護理過的手上,體現在冷酷無情卻閃閃發光的眼睛上,那雙眼睛一直盯著喬治。喬治也看向那雙眼睛,他看到自己的倒影,正笨拙地尋找著,殊不知所要找的東西就在不遠處。連續幾天喬治都在那雙眼睛裡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或許那不是倒影。或許……
“白”又走了一步,這才將他的思緒喚回。“該你了,”“白”輕描淡寫地說,“如果你還想繼續的話。”
喬治看向棋盤,發現自己的處境還很安全。“為什麼我不想繼續了?咱們目前……”
“勢均力敵。”“白”突然插嘴,“但你要看得長遠些:我在努力贏,而你不過是爭取不輸罷了。”
“差不多是一回事吧。”喬治爭辯道。
“不一樣。”“白”說,“證據就是,這局我會贏,之後的每一局我都會贏。”
如此出言不遜嚇住了喬治,他抗議道:“馬洛奇是運用防禦戰術的大師,如果你熟悉他的比賽……”
“你對馬洛奇的比賽有多瞭解,我就有多瞭解,”“白”說,“而且我可以毫不隱晦地說,如果我們有機會對陣,我照樣能完勝。”
喬治的臉紅了。“你覺得自己很厲害,是吧?”他說,然後驚訝地發現“白”並未反駁,而是無比同情地看著他。
“不,”最終“白”說道,“是你覺得我很厲害。”接著像剛躲過一個隱藏得很好的陷阱似的,“白”搖搖頭,微微露出一個有些別扭的冷笑,道:“該你了。”
喬治做了一番努力,才將無法理清的混亂思緒放下,重整思路,走了一步。過了一會兒他才發現,自己敗局已定。第二局他又輸了,接下來的一局也一樣。第四局他孤注一擲地變換了戰術,在第十一手棋時,發現了一個絕好的機會發起反擊。但他有些猶豫了,進而錯失良機,再次敗北。這局結束後,喬治小心地收拾好棋子。
“明天還來嗎?”他說,完全無視“白”露骨的嘲諷。
“如果沒什麼事情妨礙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