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木秋萌回太虛殿,已是夜半時分,道教清修之地陰冷,大殿雖是點了火盆,窗縫間透出來的燭光,也能將周圍照得薄霧靄靄得愈發強烈,不用說。
雁猗還未眠。
他披了一件蘇繡月華錦衫,手裡捧著一冊《論語》,有一搭沒一搭地看幾頁,又看看木秋萌是否回來,因不能暴露了他與雁狢的兄弟關係,也只能偷偷別了一朵白絹花掛於頸上,在殿之時才敢將其從襟內拿出。
雁狄,在這天地間終於再沒了親兄弟。
難為木秋萌如此護著雁忱,不過是怕他再遭雁狄殺害,雁狢的嫡子麼,留著也是個隱隱禍端。
他一介旁觀者,到底是等到了殘殺至盡的境地,最後只是心思悵然,像不光彩地大難不死了一場。
他如若不是雁狄遺忘了的通靈天師,終有一天,他也會是下場如斯。
“三哥被四哥殺害了,如今,四哥也是臥床不起,大乾江山,果真從今往後都得交付於你手中了麼?”
木秋萌回來之時腳步極輕,卻被雁猗早早察覺到,見了她那副行眠立盹的狀態,他連忙不安地詢問起來。
木秋萌哪裡不知,他是關心他的四哥。
“你不也快蒙袂輯屨了麼?這時候了,還不睡。”
木秋萌沒有直接回答他,只是在他一旁坐下,抽出了他手中的那捲《論語》,不禁苦笑道:“怎麼?怕我處理不來國事?明日我便去文淵閣尋些治國之道讀,不會耽誤了大乾。”
“半部論語若能治天下,也得是如孔聖人般通曉明達才是......你從未掌控過朝政……”
“我還有得選麼?”木秋萌突然來了力氣,嗆聲與雁猗爭論起來,兩眼瞪得瑩瑩發亮,裡面卻斟滿了委屈的難意,“如今人人皆知皇上患疾不過是小病,哪裡有不上朝的道理?可你的四哥,自處決完雁狢後便是昏昏入睡,如何也喚不醒他!我若掌政,只會被人詬病是妖族奸細,我若不管,皇上一日不上朝,還能有理由搪塞,可看這情形,怕是不知多少日子才能恢復回來......我便只能天亮後化成雁狄的模樣,代替他主持朝政,方可不令朝廷與百姓言論動盪,也能多些時日,讓他好生恢復。”
“皇兄......醒不過來了麼?”
雁猗眼神裡過多的擔憂,只是提醒著木秋萌,她與他一樣,也是如此地擔心,可她只是故作嗤笑道:“有我在,還能讓他沒了元氣不成?符滿說......雁狄是心病所致,還得慢慢來才是。”
“心病?”雁猗一怔,卻瞬間明白過來,“也是,如此多身邊人相繼逝世……皇兄他也扛不住。”
是,心病。
符滿說,雁狄的心病,是個人。
那個人,或許只是個一直把自己當作人,也一直想要盡力與人相近的,一個傷痕累累的妖罷了。
這麼久,她忽然被告知,她還能是雁狄的心病,即是心病,那病,也是常住心間的。
她竟多餘出一絲感動來。
雁狄躺在那張自大婚以來便從未改變過的,布幔層層疊疊遮掩住的大床之上,身旁站著近身服侍的宮女,全先生在偏殿監視著藥女,熬著治療痰湧迷心的苦澀湯藥。
雁狄他,是自己不願醒來。
這世間走了太多人,他一個人,即使狠心至此,怕是也難以面對。
時隔世紀一般,她再次託進了這個心碎欲絕之人的夢,正如當年靈柚初嫁之時,她躊躇滿志地想要試試這獨有的本事,去他的夢中陪伴他。
她發現雁狄此時的夢中,是比現實美好太多的最初——這是青陽王的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