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泰殿後閣的暖意嫋嫋升騰,甚至有些令雁狄覺得頭腦昏沉的地步,銀碳的熱氣混著香爐內新換上的勿吉進貢的環香佳楠,更是令他不禁將案前的奏摺擱在了一旁,車檀立於君側,只是聽見奏摺輕磕桌案的乾脆響聲。
“檀啊……瑤兒,她現在已是出了古秦關罷?朕今日是頭一次見她,不曾想到,卻是送她去那遙遠他國......勿吉想要她,朕允了......可朕,著實不知是否只是緩兵之計,大乾與勿吉,朕怕有遭一日,依舊是難逃一戰。”
雁狄嘆氣中抬手碰了碰車檀的垂袖,車檀立即跪下準備聽旨,不料雁狄語氣倒是和緩:“檀卿請坐在朕對側罷。”
不和禮制,車檀卻只是默默照做,兩手擱與膝前,跽於雁狄對側,頷首溫言道:“皇上重視軍民安危,社稷清明,大乾禮賢下士,又將國之公主允以和親,勿吉自會感恩戴德。再者,公主絕非一般閨閣女子,勿吉肅慎對其心儀已久,自會安定與公主白頭至老,自找戰事,實則不明事理之舉。還請皇上,勿要過於憂思。”
雁狄靜心回想起雁瑤於光泰殿大堂拜別他的場景,她按周禮著了一襲玄色鸞紋純衣纁袡禮服,好生叫他憶起大婚之時,皇后亦是著了一身純衣纁袡,拜堂之時,卻有一剎那令他有了面前之人便是阿萌之感。
他永遠不知。
原本,木秋萌也真是附於雪茶肉身過。
“皇上,符大人求見。”
方愈生的尖細嗓子在玄關處響起。
“哦?宣其進來。”
符滿近日身體抱恙,少來宮中走動,但是因著是面聖,依舊是著了日常的官服,成親的緣故,便束起了命婦常常編成的盤桓髻,將發蟠曲交卷,盤疊於頭頂上,穩而不走落,倒是多了幾分女子的韻味。
“臣叩見皇上,恭賀皇上喜嫁公主,兩國邦交,肝膽每相照,冰壺映寒月。”符滿緩身俯下叩頭行禮道,雁狄眼色十分柔和地望著她,口中徐徐道:“阿滿你起來吧,多日不見,身體可算好些了。朕身旁無你,倒是真不甚習慣。國有中外殊,人無夷夏別。落地皆兄弟,何必分楚越。肝膽每相照,冰壺映寒月。檀卿夫人之話,甚得朕心。”
符滿深深望了一眼行至她身側的車檀,起身後面龐上帶著她所特有的清冷薄豔之笑,欠身訴說道:“多謝皇上掛懷。本該一早便前來,只是公主出嫁,舉國共賀,臣又大病初癒,想著這樣好的景緻別在轎子裡錯過了,便自作主張,在皇都徒步走了走。沒想到積雪失了鞋襪,換了新的才來拜見皇上。還請皇上見諒。”
“嗯......說起來,朕是許久未曾出宮巡視了,民間近來可有什麼奇聞逸事,不妨說來與朕聽聽罷。”雁狄語氣甚是寬容,一抹顯而易見的好奇從話語間流出,那雙眼色日漸深沉的瞳仁鮮有地忽閃著昔日的新奇光暈。
原本大乾的天子,坐在了那個萬人之上的寶位後,對什麼都應是再也見怪不怪的煢煢孑立。
“奇聞逸事麼……臣也只是今日大致逛了逛,倒是知道的不真切。只一事,臣還願皇上對造謠之人加以重懲,以保皇室尊嚴。”符滿一副畢恭畢敬之姿,引得一旁漠視的車檀不禁疑惑地對其側目,他向前一步對雁狄作揖道:“皇上,臣教妻無方,好生聊著興致盎然之事,沒的卻愈發多了讓皇上煩心之事。臣惶恐。”
“無妨。檀卿多心了,阿滿你繼續。”
雁狄隨手一揮,只是示意車檀不要再敘,便依舊是滿眼好奇地望著符滿,卻多了一分油然而生的犀利之意。
符滿對車檀的反應甚是無謂,只是悠然踱步至牆旁的香爐邊,低頭將爐內的薰香徐徐吹滅,“皇上政務繁忙,不如將這佳楠換作檀香。民間向來愛胡亂傳頌皇家的美事,對於一些個小人所犯的醃臢之事,也是毫不放過。如今,天下皆知,罪人木氏,曾是皇上枕邊之人,而此次皇上放她一馬,不過是念於當日情誼。皇上仁慈,而那木氏卻絲毫不知檢點......就在前日,她卻是因小產,著了婢女去‘肘後藥局’購置了千年的冰山雪蛤熬藥補身......誰不知她是皇上的女人,而那腹中之胎,卻是情郎的孩子......”
符滿說著便沒了聲,她悄然去睨雁狄此刻的面色,已是如爐內熄滅的佳楠木灰一般,痴然間帶著稍許死寂,已無半分少年時的好奇靈動之逸姿。
“皇上......”
車檀不忍直視雁狄的面色,只是隱忍著喉間顫意,埋頭低聲喚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