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克蘭德地下▇▇▇米
地下城·▇▇▇
眾人將手電安在頭上,在一片漆黑中繼續下探。雖然距離看上去不遠,但是由於地形的坎坷,大家的步伐都比較慢。
“我們進度還算快,應該能在今天晚上到達黑茲爾街。”埃文看了看手錶,自言自語道,“要是沒有昨天上午那個骨灰殺手鬧事,我們現在應該已經到了。”
佛爾思應合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解悶。看著佛爾思的背影,倫納德腦中又回想起佛爾思剛才與格爾曼訴說的自白。
這讓倫納德又想起了大衛·阿克薩斯,那個走上絕路的老同事,還有那個曾經蒼白如紙的自己。
這幾個星期以來,倫納德一遍遍回憶著自己二十多年來蒼白的人生,本意是為了挖掘出那些日常中被自己忽視的細節,但隨著回憶與審視的加深,他越能理解當時大衛對自己的控訴,同時也越覺得膽顫心驚。
倫納德十分贊同大衛的控訴。回顧“倫納德警探”二十多年短暫的經歷,大衛的質問針針見血,那不僅是一種單純的嫉妒或豔羨,更是一種斥責與警示。
大衛的無路可走,佛爾思的固步自封,這都是“神探倫納德”從未體驗過的。
“倫納德警探”當然不需要體驗這些。他有足夠的天賦去豁免普通人需要的努力,有足夠的家底去豁免普通人的責任,有足夠的冷漠去豁免普通人的慾念。
地下城與貧民窟的居民在混亂中謀生,只求一些魯恩金鎊能讓自己多活幾天。大衛在妻子的疾病中苦苦掙扎,想要換取一點健康與未來。佛爾思努力生活想要改變自己的生活,卻看不到任何希望,只能在原地不停地打轉。即使富裕如小公子爺加勒德,看上去無憂無慮,其實也因生存環境的險惡而惴惴不安,他的周圍充滿著恐怖的隱患,整等著他哪天踏入陷阱,衝出來將他吃幹抹淨。
但“神探倫納德”從來沒有體驗過這其中的一項。
強大的天賦、帕列斯的後臺、以及足夠的冷漠與不在乎,讓他既不用很努力就能像一個發條人偶般走上設計好的道路,也能在意外發生時規避掉物質與精神性的傷害,同時“他”也確實沒有一點能說的上“喜愛”的東西。沒有經歷過,沒有“看到”過,更沒有在意過,又從何談起理解與認同。
人群在世間苦苦掙扎,而“神探倫納德”卻在這片泥沼旁飄然而過,不沾一點塵埃。無論喜怒哀樂,都如一陣風穿過著蒼白的身軀,不留下一點痕跡,就像他從未在人世間走過一般。
從未經歷過“人世”的人,還能被稱之為“人”嗎?
現在回想起來,倫納德都覺得隱隱的後怕。相比說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神探倫納德”更像是一個漂浮於人世間的偶像,如同佛爾思在詩中勾勒的那些美好意象,美好得足夠寄託人們的幻想,可它們終究不存在於這個人間裡,只是某些美好向往的集合體。
帕列斯是不會管的。對於撿到“神探倫納德”也只是心血來潮,養著覺得沒救了也就那樣了,能好好地活到死掉就算自己盡職盡責。凡人的一生很短,對天使來說不過眨眼一瞬。與其費勁心思苦苦調教,不如直接等一百年之後直接重開算了。
這就是天使的生活,倫納德想。對於神話生物來說,無上的權能讓很多事情變得如此簡單。凡人在世間歷經千辛萬苦仍求索不得之物,對於天使來說,不過呼吸之間唾手可得。
同時對天使來說,漫長的生命沖淡了很多事。一些不幸與坎坷能讓普通人陷入幾十年的悲痛與絕望,他的大半生都將在鬱鬱寡歡中度過,可是這幾十年對天使來說不過草草一瞥。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層層傷口前赴後繼,老的一遍遍癒合成為堅硬的角質,而新的傷痕就再也無法留下新的痕跡了,最終成為一縷擦身而過的風。
於是神話生物漸漸無法走進凡人的喜怒哀樂,無法理解凡人的命運,因為祂們不再擁有能力去切身體驗凡人遊走世間的掙扎與慰藉,祂們與凡人終將擁有不同的視野和生活,祂們與凡人終將踏入兩條再無交錯的河流。即使神話生物在誕生初期擁有作為凡人的體驗,可那對於祂們漫長的生命來說實在是太短了,短到汪洋大海湧入狹小的黃金河,那燦爛的顏色終將被稀釋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一條深不見底的海溝。
“神探倫納德”與大衛的控訴,對現在的倫納德來說,是一聲刺耳的警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