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 她沒有聽錯, 季元湛在發出楚尉霆一樣的聲音!
穆凝湘腦海中浮現出初次見他的那一幕。
去年的花朝節,她在慶怡王府的紫竹林,窺見他的側影。
他被許鉉等眾多年輕公子簇擁在正中,快速走著,步履矯健,笑聲爽朗, 嗓音清越有力。
“紅鷲最勇猛也極有靈性,熬熟了, 帶去打獵或打仗, 都是主人的好助力。”
傳說中多病多災的,在她前世記憶裡年少殞命的季元湛, 那時就以這種截然不同的面貌出現在她眼前。
記憶模糊起來。腦海中那箭袖輕袍的挺拔人影還在說話,聲音卻漸漸變幻,改為楚尉霆的聲音。
這聲音就回蕩在她耳邊, 那是一連串齊整雅麗、恭謹有加的句子, 透過密密匝匝的珠簾, 傳向手持朝笏、肅然靜聽的百官。
沒有人看得出季元湛在用兩個不同的聲音, 自己與自己進行著君臣對答。
他就用這種獨特的方式, 把楚尉霆晏宗遺脈的身份公之於眾。
季元湛解釋了楚尉霆的身世。楚振、君薏和秋馨的事,他都說了。但沒有提衛縈。
他告訴大家, 楚振是晏宗季瀟綸的暗衛之一, 還出示了獨特的金牌。金牌正面鐫刻神勇的麒麟,背面是六字篆文:“扈駕守衛楚振。”
這圖案史料是有記載的。麒麟和篆字都出自季瀟綸筆下。季瀟綸的書畫是一絕, 誰也無法模仿。拿出金牌的時候,穆凝湘聽見珠簾外響起一陣唏噓。
“眾所周知,親者血氣相通。”季元湛朗聲道。
楚尉霆尋來晏宗頭骨,將自己的血滴在上面,血很快沁入。這叫血骨認親,有太醫院和宗人府多位官員見證。
至於楚尉霆千辛萬苦找來的頭顱是否真屬於晏宗,也是有據可循的。
關於這一點,有段複雜的內情。
在皇宮遭血洗之前,季瀟綸曾給楚振看過一樣東西。一封旻金密信。
安佑帝聯合各藩王對抗旻金,卻私底下與旻金勾結,以割讓北疆廣袤領土為條件,欲迅速結束戰爭。
安佑帝這麼做完全是為了個人野心。後來,他成為抗虜有功的英雄王爺,得以逼迫侄兒讓位。
這密信是一位戍邊武將偶然截獲的。戰爭結束得太快,隨之而來的就是晏宗火速禪讓。信輾轉送到季瀟綸手裡,為時已晚。
楚振怒不可遏。季瀟綸長嘆,知道真相又怎樣?他已交出玉璽虎符,身邊稱得上專屬武將的,只剩楚振這些為數不多的暗衛。
季瀟綸知道自己已陷入重重監視之中。他遲早會像歷史上那些“廢帝”一樣,不明不白地死去。
僅僅靠著十幾名誓死護主的暗衛,又能逃多遠、逃到哪兒去?
但是季瀟綸沒有惶恐無助地等死。他利用自己的才華,佈下了一份隱秘而久遠的局。
季瀟綸是筆墨大家,不僅僅是寫寫畫畫。他製作的毛筆、雕刻的印章,外形普通,內裡卻蘊含巧妙,是中空的。
他將前因後果寫成檄文,選取極薄、韌性極強的玉版紙,以蠅頭小楷親自謄寫,制了好幾份。
檄文和密信被裁剪、折疊,放入一支支毛筆和印章裡。
季瀟綸周圍還有一批衷心的臣子,如許老太爺、錢老太爺等等,他一一賞賜給他們,包括幾名他最信任的暗衛。楚振得到的是一枚印章。
個中玄機,季瀟綸沒有告訴任何人。他一向醉心文墨,做這些再常見不過了,誰都沒在意,包括那些安佑帝派來監視的人。
他大勢已去,性命難保。時局不利,這也有他自己的原因,他當真不是賢君——就算他氣數盡了吧。他不想徒勞掙紮,那豈不是又要犧牲一批衷心的衛士。
但他要讓百姓知道真相,不管那要等到多久之後。
太上皇遣散了所有朝臣,命他們各自歸家,等候新主。他做得非常及時。幾天後,江州迎來了血腥暴.亂。
季瀟綸服下了自備的毒.藥。事先他亦讓嘉鸞皇後分給了那些妃嬪和皇子公主。不肯或來不及服毒的,都毫無例外地遭到旻金士兵踐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