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佛。”
院門口忽地傳來一聲佛號,聲音蒼老,飽含著悲憫,是住持方丈玄慈。伴隨他的是齊刷刷的腳步聲,似乎來了大隊人馬。
“你們挑這個日子擺出這麼大陣仗,到底想要什麼?”
宏亮清澈、不慌不忙,彷彿有無數種對策。
持刀男人飛快地離開,回到了同夥之中。杜輝王裕低聲道:“世子爺!”
季元湛陪著玄慈和府兵統領、都尉楊宇向院內走來。他們身後有兩隊人馬,一隊是楊宇帶來的梅州府兵,另一隊是王府家將。
“站住。”一個黝黑壯碩的漢子揮舞著長刀,“再過來就放火!”說著,以刀尖指了指房頂,十來個男人正舉著熊熊火把,虎視眈眈地盯著季元湛等人。
穆凝湘扒著假山石。這黑臉男人就是頭目吧。
“看你也是條好漢,”季元湛站定,對身後擺手,“怎麼就幹出這樣的事來,以無辜女子的性命相要挾。”
黑臉男人冷笑,“聽說你是慶怡王世子?世子爺過獎了,小人一介布衣,豈敢以好漢自稱。”
他一指精舍門口低垂的紗簾,“裡頭這些太太奶奶,平日裡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除了會享樂,全無用處!現在我們又沒把她們怎麼樣,不過是睡久一點,叫她們的性命變得更有用些。”
“你們想要什麼?”
黑臉男人把刀子別回腰間,將頭上系的白布緊了緊,“世子爺問得好,也來得好。賢王世子來梅州選士,明日就要走。世子爺,聽說他待這段日子你將他奉承得舒舒服服。小人鬥膽,麻煩世子爺把賢王世子那份名單拿來。”
穆凝湘吃驚了。黑臉男人看上去根本不像讀書人啊,他要名單做什麼?
“那是下月要參加殿試的名單。”季元湛平靜地說,“你與他們毫不相幹,為何阻人前程?誰不想過好日子,你可知道他們走到這一步吃了多少辛苦,又是盼了多久才盼到皇上恢複科舉。”
黑臉男人怒吼一聲,“恢複?梅州人向來好讀書,五六十歲的老童生都不肯放下書本。而今,科舉廢弛了二十多年,又耽誤了多少梅州子弟的前程?”
穆凝湘感到迷惑不解。黑臉男人真奇怪,他既痛心,恢複科舉不是好事嗎,怎麼現在又要阻止了。他對梅州讀書人踴躍參加考試好像很不滿。
季元湛頓了頓,黑臉男人已失去耐心,高舉右臂道,“世子爺,不要試圖施什麼緩兵之計,給個痛快話吧,到底答應不答應?我知道名單不走官驛,賢王世子隨身攜帶著。”
他要季元湛親自跟季元洪索要名單。季元洪明天回京,這會兒該在行署悠然自得地納涼呢,壞了——
“督學嚴大人的側夫人也在裡頭。”黑臉男人一語道出穆凝湘所擔心的,“世子爺,你不用擔心嚴大人幫著賢王世子阻止你。拿來名單我放人,嚴大人會感激你的。你也不用擔心皇帝怪罪,你們兩個都是他的乖孫子,再說,你還能賴到我這刁民頭上。”
穆凝湘抓緊了石壁。黑臉男人不屑地喚“皇帝”而不是“皇上”,這提醒了她。這男人多半來自梅州那個神秘又黑暗的黨派,謙益黨。楚弈鈞某次飲醉,曾對她提過只言片語。
這是個堅定的守舊派,謙益黨人都擁護前東魏朝,對現在的安佑帝切齒痛恨,他們認為是他殺害了東魏晏宗及其所有妃嬪子嗣。
相關證據當然沒有,也許被坐擁強權的安佑帝季昊銘抹去了,留下來的只有傳言。
這些傳說中,有一件事最令人憤怒。血洗皇宮的暴徒,其實是一小撮旻金韃子。
季昊銘為了早日結束與旻金的作戰,向他們開出了這樣的條件,拱手讓出金碧輝煌的舊宮。旻金東魏之戰的確結束得莫名其妙,旻金急急忙忙就撤兵了。史書記載當時旻金發生了內訌,其實不全是這個原因。
皇宮的珍玩古董、金銀財寶盡數被搶,已讓出帝位的季瀟綸不但死了,頭顱還不翼而飛。梅州是舊都的陪都,當地人對東魏本就極有感情,旻金韃子侮辱晏宗遺體,謙益黨人失聲痛哭,破口大罵。
謙益黨極少為人知,報複的手段極其狠辣。楚弈鈞說到這裡便清醒了,她再問他就閉口不談。
穆凝湘望向房頂的火把。報複誰呢?就是迫不及待地要為安佑帝效勞的人吧。中選者暫不公佈,安佑帝在派季元洪挑人時下了這樣的命令,莫非也考慮到梅州的特殊性。這是個充斥著遺老遺少的舊陪都,安佑帝一度不重用梅州子弟,今年剛剛一視同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