鞦韆忽地蕩開,有人在身後推了一把。穆凝湘下意識地抓緊了繩子,身子已隨之飛入半空中。
轉過頭就發現笑吟吟的楚尉霆。白玉冠,雪青錦袍,黛螺如意勾邊,同色束腰,雲緞皂靴纖塵不染。哪次見到他,穿戴都這麼講究,衣服從未重樣過。
“抓緊啦。”楚尉霆笑得比夕陽還燦爛,“不然要掉下來嘍。”
鞦韆晃過來,他又推了一下。
“喂,不用你推了。”穆凝湘在鞦韆上站直,藉著落下的勢頭使勁,一次又一次蕩得越來越高。
離開了楚家,擺脫了命運枷鎖,這幾天,慢慢地撿回十四歲那份輕松無憂的情懷。蕩鞦韆可是她極擅長的,最高能蕩到與地面齊平,家裡最大膽的堂姐都不敢。
楚尉霆笑容裡都是欣賞。這才是她本來的樣子吧,在楚家的時候,眼底總壓抑著驚懼與防備。偶爾還露出悽楚,那時她為了幫許青嬋而求他。穆九爺夫妻對這顆唯一的掌珠寵溺無邊,為何她這麼多心事。
“小心點兒,尉霆舅舅。”穆凝湘見楚尉霆朝自己落下來的方向挪了幾步,趕緊提醒。
舅舅。楚尉霆嘴角一沉,騰身躍上鞦韆,兩只腳落在穆凝湘的繡鞋外,大手握住了她的小手。
“你……”穆凝湘差點尖叫。這麼一來她相當於整個兒立在他懷裡,後背緊貼的是他的胸膛,腦袋就靠著他的肩窩。
“真不聽話,”熱氣順著鬢角傳過來,“我是怎麼跟你說的?再叫一遍。”
“楚……尉霆。”真是的,叫什麼有區別嗎?輩分在這放著呢,叫她想忘記都難,剛才不過是不小心說漏嘴了。
“再這麼著可要罰你。專心點,帶你飛。”楚尉霆握緊穆凝湘的手,像她一樣使巧勁,他力氣大,鞦韆蕩得又快又猛,穆凝湘只覺得耳邊風聲呼嘯,眼前都是金燦燦的霞光。
不覺想起在玉澄山寺弘法殿外偶然瞥見的背影。那時他沒有聽禪,獨自佇立,對著滴水簷下被經歲風雨剝蝕得坑坑窪窪的石階出神。階前有兩株巨大的古柏,其中一株在鬧亂匪那年被燒過,還剩一半,頑強地活了下來。
當時她和楚文瓏走過去,一開始楚尉霆沒有留意到。她看見他的側顏,與平素那種戲謔輕浮截然不同,神情很冷,又似乎有點兒傷感。
楚尉霆發出爽朗的笑聲。現在,他的心情真是極好的,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在她面前他總是一副“本少最可靠最穩重”的樣子,老氣橫秋的,現在也和她一樣,恢複了那麼點赤子之心。
穆凝湘放鬆下來,任由楚尉霆越蕩越高,和他一起大聲地笑。
……
穆凝湘住的是一所三進的宅子,她被安排在第三進院子裡的其中一間上房,上房裡最大的一間則留給楚尉霆住。
前院住著莊頭吳貴夫妻,他們有自己的家,楚尉霆特地委託他們住進來照顧穆凝湘。吳貴的妻子張氏請了不少短工,都是榆樹莊的村民。楚夫人本欲派下人跟來,但楚尉霆告訴她,府裡辦喜事人手緊張,下人們聽說表姑娘突患“癆病”心裡也不情願,不如他來安排。
所以,這處寬敞的莊院裡,除了杜鵑、穆澤等陪穆凝湘來梅州的幾個穆家下人,其餘都是楚尉霆的人。
晚上,穆凝湘和楚尉霆一起用晚飯。張氏親自擺飯菜,末了,楚尉霆讓杜鵑和她一起下去了。
穆凝湘有點緊張。她和他相對而坐,中間隔著七八個熱氣騰騰的盤子,但諾大的屋子就只有他們兩個人。
“這些都是農家菜,吃不慣?”楚尉霆拿竹筷輕敲碗沿,穆凝湘正盯著一盤香椿雞蛋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