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把這個叛徒的屍首丟到山中喂狼!”毗伽可汗斷然下令。
洛北開口:“可汗殿下......”
“烏特,你剛剛說的是真的嗎?”毗伽可汗望向他,“你征服了整個天下,卻不想要一頂王冠?”
洛北啞然失笑:“我只是為大唐平定四方,稱不上打天下,再說,功名利祿,並非我生平所願。我想要的,自始至終只有一條——”
“和平。”
闕特勤看著他的模樣,竟與記憶中的一個夜晚重疊在一起。那是在他們遠徵河中之前,他曾與洛北在草原上做過一番長談。
那時候的洛北也是這麼說的,他要的是和平,要的是各族子弟都能友善相處,安居樂業,像石榴籽一樣抱在一起。
“等到時間足夠久遠,就像曾經的趙人韓人變為漢人,鮮卑人於大地消失,我們,我們所有人也終究會變成唐人……”
那時他自己是怎麼評價的來著?
“你想成為下一個天可汗。”
牙帳內到處是血腥氣,已經不適合繼續宴飲。眾人一道步出牙帳,來到草原上。部族兒女的歡歌笑語響徹雲霄。毗伽可汗與闕特勤各自交換了一個眼神,似乎做出來一個分外重大的決定。
第二日的清晨,突厥汗國的部族首領與長老們再度聚集在聖壇之下。他們側耳聆聽完毗伽可汗對於犯上作亂的梅錄啜一族的處置——和往常不一樣的是,他這次沒有將成年男性全部殺光,只把他們放逐到呼羅珊前線去。
洛北對這個決議不置可否,但當他看到部族首領們同聚一堂時,又意識到這個決議並非它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
人群如潮水般分開。闕特勤在眾人簇擁之下捧著白狼大纛向他走來,這是傳聞中的汗國創始者伊利可汗留下的遺物,象徵著整個草原至高無上的權威:
“收下它吧。”
他對自己的摯友,自己的同族兄弟道:
“作為大唐的郡王,作為草原的孩子。”
日光照亮了洛北金棕色的眼眸。他望著跪滿草場的族人,忽然想起十五年前逃離時在蒲昌海所見的那輪明月。
“日月所照,皆為王臣——”
“萬王之王,天可汗——”
遠處傳來蒼涼的頌歌聲,山間融化的雪水正潺潺流過草場,將凝固的血跡沖入孕育春草的沃土。
洛北閉上眼,輕輕地呼了口氣,才上前一步,接過闕特勤手中的白狼大纛,他向著一眾部族百姓揮舞大纛:
“我向諸位許諾,自今日始,東西商路暢通無阻,南北牧場共享太平。凡馬蹄踏處,皆為大唐疆域。”
“洛卿啊……”
洛北迴到朝中時已是六月下旬,長安城的悶熱天氣壓得宮廷內外人人滿頭是汗。他回到長安的衙署裡才知道,皇帝李重俊又以重病為由,起駕去終南山的行宮修養了。無奈只得再度調轉馬頭,向終南山行去。
“阿兄要小心。”褚沅替他整理衣襟的時候,臉上帶著猶疑神色,“陛下好像還在氣頭上。”
可等洛北自己見到皇帝時,卻很難從他那閑散的狀態裡咂摸出什麼憤怒來。
李重俊穿著絲制的長衫,靠在一間臨水的臺閣裡,四周是扇著扇子的宮女,角落裡各放著一盆冰塊。
洛北恭敬地行禮,還沒來得及抬頭,就聽到皇帝這一聲如同嘆息的稱呼。
“朕躲到終南山之前,朝中就打了一個月的嘴仗。你孤身招撫突厥歸附,使我大唐北疆安寧,是不世之功。可你僭稱天可汗,又是大罪一件……”
李重俊俯身過來,衣袍在竹質的席子上劃過,發出輕微的聲響。他伸手抬起洛北的下頜,強迫他與自己對視:“你要朕拿你怎麼辦?”
洛北便平靜地望著他的眼睛:“微臣聽憑陛下處置。”
“又來了!你知道朕不會殺你!”
李重俊沒得到預料中的反應,陡然鬆手,又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當年高宗不聽裴行儉之言,為了朝堂之爭殺死阿史那伏念等人,肇使東突厥遺民叛亂不斷,北方邊禍綿延百年,你好不容易才給朕掙回來了這個安寧邊境的機會。朕不會,也不能讓北方再起亂子!”
洛北的脊背立得筆直:“那請陛下罷去微臣的官職。”
“胡扯!”李重俊抓起案上的奏疏一股腦丟到他面前的地上,“長安對你來說到底是什麼龍潭虎xue,你非要逃開不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