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乞力徐的主力已經穿過蘇毗部,向我軍襲來。如果我們不動,乞力徐和達紮恭祿就會把我們的主力困死在烏海。”洛北溫聲道。
“那您為什麼非得親自去?”裴耀卿又問,“派個將軍去阻擊達紮恭祿,不也一樣?就算您不放心別人,派闕特勤去就是了,他部下多為騎兵,最善襲擊。”
洛北輕輕笑了,還未說話,帳外骨力裴羅掀簾而入,帶進來一陣冷風。
“裴禦史不要把我們這些人想得太厲害,又把我們的對手想得太軟弱了。”
骨力裴羅遞給洛北一盞煎好的藥,又轉到地圖前,給裴耀卿解釋:
“若不是洛將軍的帥旗親至,達紮恭祿一定會找準機會,向我們的伏擊地發起猛攻。您莫要忘了,吐蕃人早已經習慣與雪原相處,而我們這些人,都是些外來客。”
洛北慢慢把藥喝了半盞:“是啊,耀卿你想想,你既然會有此一問,軍中將士肯定也無不例外。若無我這柄帥旗走在最前,你讓他們怎麼能克服得了大冬天裡雪原行軍的恐懼?”
裴耀卿頷首不言,他似乎想起幾年前在碎葉的所見所聞,那裡的人提到洛北的時候不像在說自己的主官,更像在說一位遙不可及的神祇。
“咳……”洛北將藥盞放到一邊,在地圖上點了點達紮恭祿的部隊,“自月前王訓斷其糧道,如今他們已經斷糧,數日之內,他們計程車氣會一瀉千裡。我曾經向姚相公許諾畢其功於一役,現在到了兌現的時候。”
“擂鼓,聚將!”
烏海之濱的一片茫茫草原上,黑壓壓地籠罩著低沉的雲層。冬日裡的大雪已經下了幾場,給草原留下一點濕滑的痕跡。
天還沒有亮,唐軍已經在這草原上急速賓士,軍陣舒展,像一支離弦的箭矢。
洛北身著明光甲居於箭矢最前,身後是他的親衛,渾釋之與骨力裴羅一左一右地護在他身後,而後是洛北的親軍——他把自己的底牌壓在桌上,做這一場最後的豪賭。
風雪都被這戰爭的前奏感染,變得躁動不安,乞力徐回頭望向胡亂飛舞的帥旗,心中有點惴惴不安。
“大論!”斥候滑跪在他的馬鞍之前,“唐人來了!”
乞力徐眯起眼睛,遠遠地看到那面象徵洛北帥旗的大纛。他一直以來的不安預感終於變作現實:“唐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但此時此刻,被馬蹄聲驚擾得震顫的大地已經不許他多想,他打出手勢,示意軍佇列陣準備——但在許多盾手還未跑到前一排時,一支鳴鏑已經穿過陣前,向他的大旗飛去。
護衛大旗的小隊連忙後撤,下一刻,箭雨隨著鳴鏑而來,像雨一樣傾瀉在吐蕃軍隊頭上。
“變陣!變陣!”乞力徐臉色陡變,鮮血卻忍不住沸騰起來——他現在終於明白人們說的那句話,應對洛北這樣的對手,一味防守毫無用處,要擊敗他,只有比他更利的刃,更熱的血。
朔風捲起殘雪,洛北的玄色大纛在鉛灰色天幕下獵獵作響,他放下弓箭,反手抽出腰間的隕鐵唐刀:“將士們!隨我沖!”
唐人的沖鋒號和吐蕃人的牛角號連綿一片,乞力徐的先鋒騎兵也踏著冰封的河面疾馳而來。這些生長在雪域的戰士身披犛牛皮甲,長矛尖端直指唐軍的方向。
“放!”骨力裴羅的暴喝撕開凝固的空氣。唐軍陣後突然豎起了數百張連箭弓弩,鐵矢帶著死亡尖嘯沒入吐蕃前鋒。
吐蕃人沖在最前的百騎同時人仰馬翻,倒下的戰馬在冰面滑出數丈,猩紅的血線在蒼白的冰原上蜿蜒綻放。
乞力徐的中軍大旗忽然前傾,河谷兩側的山脊後轉出黑壓壓的步卒方陣。這些吐蕃精銳左手持如同自己一般高的巨盾,右手握七尺長矛,如同移動的鋼鐵刺蝟向唐軍本陣壓來。
“他終於捨得把自己的重甲步兵壓上來了。”洛北冷笑一聲,轉頭示意傳令官。
六面大纛同時前指,唐軍前陣突然向兩側裂開,五百陌刀手踏著雷鳴般的腳步向前推進。陌刀隊都是身披明光鎧的壯漢,他們雙手握持著陌刀,刀光翻卷時似乎是在原野上掀起了一片銀色浪濤。
吐蕃長矛刺在陌刀手的重甲上迸出火星,下一刻便被連人帶盾劈成兩半。
唐軍一進再進,吐蕃人一退再退,就在這勝利似乎能夠輕而易舉地到手時,冰面突然傳來了詭異的碎裂聲。
是唐軍騎兵陷入了暗藏冰下的陷馬坑,數十匹戰馬哀鳴著,有的折斷了前蹄,有的崴了腿,還有的把身上的騎士重重地摔在地上。
乞力徐趁機命令向前移動,吐蕃弓手藉著盾陣掩護向唐軍傾瀉箭雨,數支鐵箭擦過洛北的兜鍪,在明光甲上劃出了刺目火星。
“取我馬槊來!”另有一聲斷喝響在空中,唐軍大旗自乞力徐側翼的山坡上豎起,與唐軍大旗一起到來的,還有象徵吐谷渾的王旗。
哥舒翰接過慕容曦光空中拋來的一支馬槊,“李嗣業!隨我沖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