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杯濃茶,免得犯困。”洛北將一盞盞茶遞了出去。眾人這才注意到,將軍分茶時竟記得每個人口味——給王訓的茶裡多放了兩顆紅棗,給骨力裴羅的特意濾去了茶末。
“方才說到何處?”洛北吹開自己茶盞中的茶沫,眼底映著跳動的火光,“是了,我最期待的是——”
“風起於青蘋之末!”
“等到吐蕃軍隊一敗再敗,等到王國的産出無法維持人們的生活,等到庶民與奴隸的憤怒化為幹燥的松木,只要一點火星,就能燃起滔天大火。”
王訓渾身一震,突然明白為何將軍堅持在冰天雪地裡攜帶大量藥材。帳外呼嘯的北風裡,似乎傳來鎖鏈拖過凍土的聲響,那些被吐蕃貴族驅趕著修築工事的奴隸,此刻正瑟縮在漏風的帳篷裡。
“但這些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是嗎?”
“當然,要是還有一點點活下去的希望,老百姓就不會輕易造反。”洛北道,“所以我們要有人去幫助他們,教化他們,最後,帶領他們……就像——”
“就像偉大的烏特特勤在草原上所做的事情一樣。”骨力裴羅眼前一亮。
“知道了還問?”洛北看了一眼眾人:“你們的吐蕃話麼?也就兩個吐谷渾家的小子說得還過得去。至於瞭解吐蕃民情更是無稽之談了。等你們誰能說清楚所謂‘內四族’是哪四族,蘇毗、象雄等地民風有何不同......再來和我請命平滅吐蕃吧。”
他這番亂石鋪路,算是把一眾親衛都打了下去,眾人都不敢抬頭,各個垂頭喪氣地應了:“是。”
“現在,除了負責巡夜的人,都給我去睡覺!”洛北提高了聲量:“後天到達孽多城時,你們都要去娑夷水上修浮橋。”
孽多城正是小勃律國都,其城臨於娑夷水上,隔著藤橋與大勃律國相望。要打大勃律,非要渡過娑夷水不可。而修築這樣的水上工事——幾乎是工事中最辛苦的那一項。
王訓率先拍了胸脯:“請將軍放心。”
“你小子別說大話!這浮橋你一個人修不起來!”骨力裴羅抱拳:“請大汗準許我這幾日去找工匠研究研究這浮橋架構。”
“可以。”洛北點頭,“但不許誤了巡防之事。”
“大汗我也去!”“還要設定弩箭陣地!”
他們嬉嬉鬧鬧了一番,才各自走出房門,洛北在他們身後合上門扉,重新將一卷輿圖收回床頭,窗下還能聽到他們的談話聲。洛北望著窗外微亮的天色,忍不住笑了:
“還敢任性一把,也是個難得事啊……”
三日之後,孽多城。
孽多城頭的燈火在暮色中次第亮起,將城樓上的唐軍大旗與黑底的飛鷹旗照得流光溢彩。洛北信步走過城樓上,望著河谷間蜿蜒如蛇的娑夷河,王訓和骨力裴羅等一幹親衛都站在淺水裡幫忙,此刻兩岸已架上數道浮橋,眾人正商量著強弩的位置,你爭我往,討論得好不熱鬧。
“大帥倒是一如既往,治軍嚴明。”身旁有人低頭道禮,“實在令某心生敬佩。”
“高仙芝。”洛北轉過身,抬手免了他的禮,“疏勒軍來早了一日。”
一別經年,高仙芝那張秀美的面容在隴右風霜裡磨出了幾分成熟穩重。洛北更是服紫配金,華貴威嚴的大唐郡王。高仙芝低垂眉眼,沒有和他對視:
“這一路處處都有當地的部族子弟前來迎接。所以來得快些。將軍到孽多城多久了?”
“三日不到。”洛北給他指了指不遠處的大勃律邊城,“斥候訊息,吐蕃援兵已經出發,最快明日下午就要與我們隔河對峙。”
“吐蕃主帥是誰?”高仙芝忙問:“吐蕃大論乞力徐與吐谷渾王子坌達延墀松,大將達紮恭祿等人皆在河湟,吐蕃贊普不會自己來前線和我們對峙吧?”
“赤德祖贊連二十歲都不到,吐蕃王家可不敢讓他離開邏些城太遠。”洛北搖了搖頭:“來的是出身他祖母家族沒廬氏的尚·贊咄熱。多年之前,我們曾經在長安交過手。”
他們說話之間,王訓已經上臺來稟報:“將軍,浮橋已經架好了。”
“我們去看看吧。”洛北打了個手勢,示意高仙芝與他同行:“另外,告訴葉若和葉延,全軍修整,預備明晨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