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我們已經想好了。”伏帝匍從懷中掏出一份地圖,雙手遞給了闕特勤:“烏特特勤回到西域之後,定會徵召各部前往金山拜山。我部也會奉命西行——等到離開涼州城不遠,立刻轉向北行,一路狂奔,不花多久就能到突厥牙帳。”
闕特勤接過地圖掃了一眼,又遞給了洛北:“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你們畫出的路線會經過碧水城的防區,那裡的將軍巴彥也是烏特特勤的舊部,你們想要回去,恐怕沒那麼容易。”
伏帝匍神情微酸:“左賢王不同意我這卑微的請求?”
“回紇部人數眾多,兵強馬壯,驟然回歸,不是汗國能承擔得起的。”闕特勤皺眉道,“更何況,兩家和議方成,要是為了回紇部再起徵戰,不是我此行的本意。”
伏帝匍不料他拒絕得如此堅定,一時之間愣在那裡,不知如何回答。
反倒是洛北開口,溫聲道:
“左賢王心慮長遠,首領不要見怪。您想一想,如今王君?只敢對一些小部族動手,尚未威脅到回紇部的安全。就算他未來坐上涼州都督的位置,唐家朝廷也有人監督著他,叫他不能肆意妄為。首領切不可以一時之氣決定回紇部的未來。”
他這話說得比闕特勤的話悅耳得多,伏帝匍自覺有了臺階,伏地道禮,方才退了出去。
他一離開帳中,洛北和闕特勤都忍不住齊齊地長嘆一口氣。
洛北披衣起身:“睡不著了,陪我去外面走走如何?”
闕特勤自然應允。
兩人披上裘衣,行走在風聲漸大的草原之上。“我真沒想到。”闕特勤率先開口,“要知道他打的是這個主意。我是不會到涼州來的。”
洛北笑著嘆了口氣:“不是你的錯,要來的是其他人,恐怕此刻已經與伏帝匍擊掌盟誓,劃定北逃的路線了。”
“哈,烏特。我們這些人雖然沒有你的智慧,倒也不至於自己往鐵板上撞。“闕特勤哈哈大笑,“汗國現在需要的是休養生息,不是戰爭,這一點,你比我更清楚。”
洛北點了點頭,自闕特勤的兄長默矩登基為毗伽可汗後,寬仁懷人,再度收攏了先前潰亂不堪的突厥人心。
他任命闕特勤為左賢王,總掌汗國兵馬,又以自己的老丈人暾欲谷為謀主——這三人都是洛北在突厥牙帳時就關系甚近的朋友。換句話說,是值得他信任的人。
“可惜了,本來還想借此機會和你敘敘舊。”闕特勤長長地打了個哈欠,“現在談判不成,只怕我們明天就要離開涼州草原了。你呢?可要我護送你去涼州城?”
“你確實應當與我一道去涼州。”長久的沉默之後,洛北開口:
“你當真覺得,回紇部的這些人像自己描述得那麼無辜嗎?”
闕特勤疑惑地頓住步子:“我知道他們先前對這位王將軍不會太客氣。可這位王將軍所作所為又確實過分了些。莫說在你軍中,便是在我軍中,也絕不會允許殺良冒功,屠戮無辜的事情。”
“如果回紇部的這些人默許了呢?”
洛北靜靜地看著闕特勤的眼睛,用平靜的語氣丟擲一道驚雷。
闕特勤瞪大了眼睛:“你是說……”
“他們甚至不需要額外做什麼,只要袖手旁觀,就能順理成章地吞併這些小部族的人口和牧場。”
洛北道,“你我覺得要扶持弱小,不能屠戮無辜,只是因為你我是統領草原的君主。可如果回紇部的這些人不這樣想呢?”
若不把自己部族之外的子民視作自己的子民,自然也無需對他們負責了。
闕特勤反應了過來:“你是說這些人和王君?是有默契的。他們任由王君?去傷害那些小部族,好讓自己兼併更多草場。可如果是這樣,他們為什麼不應該對王君?就任涼州都督感到欣喜嗎?又為什麼寧願叛國,也要跑到漠北去?”
洛北笑了:“因為大唐和突厥議和已定,也因為我已經到了涼州。”
大唐和突厥議和,便意味著邊境和平,那這條“殺良冒功”的路子便再也走不通了。
在河西諸部中卓有聲望的洛北又已經回到了涼州——這意味著只要任何一個無辜遭難的小部族去找洛北告狀,王君?和這些部族都會陷入滅頂之災。
闕特勤本來昏昏欲睡的頭腦頓時清醒了過來:“那你必須要在他們發現你的身份之前離開這裡。明天一早,我們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