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璟素有剛直之名,他的存在可謂是朝廷的風向標。宋璟貶官外任,就代表皇帝的耐心和理性都已經耗盡。
見風使舵的大臣們立刻轉向,稱頌皇帝功德,贊成封禪之事。即使有硬骨頭的禦史上奏勸阻,也無法再在朝中引起風浪了。
張孝嵩有時過府來拜訪,提及此事也是唉聲嘆氣:“封禪之事花費眾多,一路驚擾州府,禍害的百姓更是不計其數。山東的百姓才從水災之中掙紮出來,過了幾年好日子啊。”
“孝嵩,你不要忘了,陛下政變登基,得位有不正之處。”室內只有他們兩人時,洛北說話也忘形起來:“如今有機會可以證明自己能比肩其父,他怎麼會錯過……不過,我還有一重擔憂……”
他話語未完,門外已被一連串的喧鬧之聲打破。他與張孝嵩對視一眼,各自拿上兵刃,走出房門時,正撞上跑得滿頭是汗的褚沅:“阿兄!”
顧不上張孝嵩的驚訝,洛北先握住她手臂安撫道:“出什麼事兒了?”
“外面有禦史臺的人前來,邀請阿兄前去禦史臺協同辦案。”褚沅雙手叉腰,微微彎著身子連著喘了兩口氣,才把氣息順勻,“他們說,阿兄涉及一樁通敵叛國的案子。”
“通敵叛國?洛將軍?”張孝嵩大驚失色,“這太荒唐了,倘若洛將軍有心通敵叛國,我大唐西疆萬裡早已落入敵手,禦史臺那些人瘋了嗎?”
洛北的父親阿史那獻執掌禁軍,洛北又是功勳卓著的邊將。一門父子皆有郡王爵位,又是有軍權的大將軍。
更不要說皇帝已將“同乘禦輦”的話都放了出來,洛北如今算是朝中最為權勢顯赫之人,便是有禦史彈劾,禦史大夫也不可能允許他們上來就玩入臺質詢這套手段,又不是老壽星嫌自己的命太長。
“禦史臺的人可說具體是什麼案子?”洛北微微皺起眉。
褚沅道:“他們說,阿兄縱放闕特勤,使其歸國之後,一統突厥,擁立其兄繼位,成為我大唐之患。”
“突厥議和使團不是剛和兵部和鴻臚寺的人談出些眉目嗎?”張孝嵩和洛北對視一眼,下意識地開口詢問。
“所以,這項彈劾恐怕兵部和鴻臚寺的人都不知情。”褚沅輕聲道,“阿兄,此事事關重大,外面又是情勢不明,我馬上回去,以無詔的理由把他們擋回去。請兩位在這裡稍作等待,不要露面。”
張孝嵩立刻道:“我出身禦史臺,闕特勤之事我也知曉內情,我同褚郡君一道出去。我倒要問問,他們到底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敢把這樣的罪名往一位功勳卓著的郡王頭上扣!”
褚沅輕輕嘆息一聲。這位年輕的生長在大明宮中的女官已經嗅到空氣裡的一絲血腥味道:
“不,張禦史,這些人手中未必沒有詔命或是陛下的手敕。”
張孝嵩愣了片刻:“那你還要拿無詔的理由把他們打回去麼?”
“我畢竟曾經在宮中為陛下制誥,熟悉陛下的手跡和詔書上的一切內容。”褚沅笑了:“所以我有資格說詔命是矯詔,是偽詔。可若是再多一個人,事情就會被動起來……說不定他們也會以同罪要求張禦史同他們去禦史臺接受質詢呢。”
“去又如何?”張孝嵩氣樂了,“那些手段我都知道,難道還能奈何得了我?”
洛北拍了拍他的肩膀:“孝嵩,別沖動,你忘了當初宋相公在禦史臺傳召張昌宗時,你是怎麼和我說的?”
張孝嵩一時猶豫:“你是說他們會在堂上用私刑直接把你我打死嗎?他們瘋了嗎?”
張孝嵩好歹是榜眼出身的天子門生,宦海沉浮這些年,老師、同學、朋友不說遍佈朝中,也足以給禦史臺找來不少麻煩。
洛北更不必說,他的親兵舊將、故交親朋遍佈軍中及宮中禁軍,濫用私刑打死朝廷的大將軍——除非執刑的禦史連九族都不要了。
“事態尚不明朗,一切不要妄下論斷,如果……”洛北沒有繼續說下去,他轉向褚沅,聲音已像在軍中那樣冷肅:“褚郡君,門外那些人便拜託你了。”
“好。”褚沅向他二人一福,便轉身離開了。
“洛北,這未免太……”張孝嵩還要再爭辯什麼,卻見洛北抬起手止住張孝嵩要說的話。
他像在戰場上那些,在冬風中側耳聽了一會兒,又示意張孝嵩閉眼感受。
“聽到了嗎?那是馬蹄聲,以這個聲音判斷,馬上的軍人應當著重甲,這是禁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