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沅喚來店家,與他低聲交待數句,店家應聲而去,不一會兒,給洛北端出一隻放著滿繡錦緞布團的矮榻,又在矮榻前擺滿一桌佳餚,請洛北享用:“若有不周之處,還請公子見諒。”
“店家客氣。”洛北對店家微微頷首,拎起桌上的八楞金瓶,望自己面前的白玉杯中倒滿了一杯三勒漿,慢慢地自斟自飲起來。
褚沅在暗處微微向他福了福身,就隱匿到人群之中去了。洛北知道她行事謹慎,也不往那邊看一眼,只望著秋日裡湛藍的天空。
“店家!”“店家!”
幾聲此起彼伏的喊叫,打斷了他難得的閑適。他坐直身體,抬頭望去,只見十來個衣著華貴,呼朋喚友的青年貴胄正朝這邊過來。在他們四周,也有十幾個僕役圍著他們跑來跑去。
說話之間,已有人付了銀錢,要包下這片臨水露臺宴遊賞景。
店家賠著笑:“幾位貴客如蒙不棄,便留給小老兒的朋友一隅之地。他是來此等人的,小老兒若貿然將人趕走,叫他和人失散,總是不好。”
洛北也站起身,微微拱手:“有勞。”
那僕役尚在舉棋不定,為首的一個貴胄子弟見洛北氣度不凡,率先應下:“無妨,無妨,兄臺,可要和我們一道宴飲否?”
洛北擺了擺手,以示敬謝不敏。那人也沒有再勸,說話間,那邊的宴席已經開了起來。洛北側耳聽了一會兒,方知道這些人都是朝中高官家中的子侄,如今是一起出來賞秋的。
“之渙!你這酒令可是輸了,要麼喝酒,要麼做首詩來。”
席上有人酒令落敗,眾人便一道起鬨,那被稱作“之渙”的少年也不怯場,將桌上的銀錯鎏金酒船端起,一飲而盡:“拿紙筆來!”
僕役正要端上紙筆,卻聽馬蹄聲紛至沓來,一不留神,險些將手中紙筆打翻。
不遠處,一個肩上站著獵鷹的戎裝青年打馬朝這邊闖來,他催馬踏入淤泥之中,也不下馬,只伸出胳膊,越過露臺邊的欄杆,高聲叫:“喂!喂!取酒來。”
那一眾貴胄子弟都呆住了,不知道這闖入宴會中的無禮青年到底是什麼人,怎敢這樣伸手問人要酒。
洛北也好奇地望過去,只覺得這人眉眼之間甚是眼熟。但他久在塞外,無心與長安城中的貴胄子弟來往,更兼褚沅慣常乘坐的車駕已經停在了門前——這大概意味著,褚沅與她宮中舊友的談話就要結束了。他不願出頭,只在酒杯中又倒滿了三勒漿。
那名叫“之渙”的少年眼見眾人都望了過去,心中有些不忿,便往銀錯鎏金的酒船中倒滿了酒,又高聲道:
“諸位,既然無事,我們不妨行個新酒令,擊鼓傳酒,停到誰那裡,就報出自己的門第及長輩的官品,官品高於上家者,就滿飲一杯。如何?”
一眾貴胄子弟都齊聲叫好,那名叫之渙的少年便持杯先行:“太原王氏,世祖為絳州刺史、父祖皆為縣令。”
洛北這才定睛看了一眼這名叫“王之渙”的少年人,他應當是移居絳州的太原王氏之後,算是王翰的族親。
下一個喝酒的是那為首的貴胄青年:“吳郡崔氏,祖懷州刺史、父沂州司馬。”
眾人一句一句地傳過來,那要酒的青年卻也沒有逃走,只半抱著手臂,聽他們一一報出自家的門第官品,終於,酒船傳在他面前的兩人之間,他伸手奪過酒船,高聲笑道:
“我的祖父是天子,我的父親是相王,我是臨淄王李隆基!”
這些貴胄子弟哪裡想到,眼前這做軍人打扮的青年竟是一位皇室子弟,聞言只得各自低身道禮,又怕尷尬,便要各自彎腰退走。
“別急啊。”李隆基哈哈大笑,自馬上一翻,越過欄杆,走到宴席之間,自顧自地往酒船裡倒滿了琥珀色的酒漿。他豪飲三大杯之後,猶嫌不過癮,揀了雙幹淨筷子,開始吃起桌上的櫻桃畢羅來。
那些貴胄子弟此刻尷尬極了,走也不敢走,坐也不敢坐,只得垂手肅立在那裡,看著他把那些畢羅吃個精光。
李隆基吃飽喝足,才向後仰臥在軟榻上,拿筷子點了點站在角落的洛北:“你們不是還有這位朋友沒有報出家世姓名嗎?”
那崔姓少年開口正要為洛北說話,卻被王之渙攔住,眾人看著洛北起身,一步步緩步走到李隆基面前,躬身對李隆基道了一禮:
“一別經年,臨淄王不記得臣下,也是常事。”
“微臣出身西突厥阿史那氏。”
洛北直起身,以那雙金棕色的眼眸與李隆基對視:
“北庭大都護、冠軍大將軍、定遠道行軍大總管、碎葉郡王、上柱國阿史那烏特見過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