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戰半日,連口熱水都沒撈上喝的大食人終於有幸與這位傳聞中的“金色眼眸的烏特特勤”照面,可惜,是以一種十分不幸的方式。
洛北披掛整齊,帶領親軍沖入大食軍陣。他們如同一陣黑色的旋風,走過何地,何地便飛沙走石,動蕩不堪。這陣旋風正無情地收割著戰場上每一個大食士兵的性命。
恐懼……過往的傳聞同現實交織在一起,恐懼如同瘟疫一般在大食軍陣中蔓延。或許是有人在喊,又或許是一聲銳利的尖叫,總之,有人再度丟下手中兵刃,瘋狂地抽打馬臀,要麾下的坐騎帶自己離開這個地方:“他是魔鬼!魔鬼!”
屈底波咬了咬牙,他自知單打獨鬥,自己未必是這位年輕的大唐將軍的對手,可事情到了這樣的地步,他如果不下場,等待他的只有全軍覆沒一條路:“親兵!和我上前殿後!其餘人,撤兵!撤兵!”
大食軍隊如潮水一般向東退卻。莫賀達幹和蘇祿立刻抓住了這個機會,再度從兩翼切入軍陣之中。這一次,唐軍的左右騎兵在大食陣中會師,兩人只互相看了一眼,就再度廝殺起來。
屈底波手中的寶劍已經砍出了豁口,,他的鎧甲上沾滿了血跡,鎧甲下的黃袍也已經被血浸濕了,有敵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他的親兵們緊隨其後,他們的眼神中透露出堅定和忠誠,即使面對著絕望的戰局,也沒有人退縮。
“為了大食的榮耀!”屈底波高呼,他的聲音在戰場上回蕩,盡管沙啞,卻充滿了力量。他的親兵們響應著他的號召,他們的聲音彙聚成一股洪流,即使是在唐軍的猛烈攻勢下,也顯得格外響亮。
洛北所騎乘的那匹駿馬身中數箭,終於在他沖到屈底波軍前時倒地不起,洛北推開了阿拔思遞來的備馬的韁繩,反倒一刀揮出,砍斷了屈底波坐騎的馬腿。
兩位麾下近半數是騎兵部隊的主帥,此刻竟然在荒野上一對一地捉對廝殺。洛北身形靈巧,屈底波大工不巧,兩人手中兵刃交錯,迸出激烈的火星。
“別演戲了,屈底波。”洛北在兵刃交錯之間開口,說出的卻是一口流利的大食話,“我知道你在等什麼,但你吐火羅各地的援軍,不會來了。”
大軍集結月餘,阿緩城破也十多日功夫,洛北卻一直遲遲不攻擊大食主力,原因就是他在等吐火羅各地起兵反抗大食——
直到前夜為止,大食先前佔據的吐火羅各州都爆發了反對大食的起義。駐紮在那些地方的大食軍隊必須面臨一個痛苦的選擇:是響應總督屈底波的號召去救援阿緩城?還是留下來守住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只要這些地方的守將稍作沉思就會發現,作為一方守將,他們最好的選擇就是,佯裝發兵,坐山觀虎鬥!
洛北仰仗神兵之利,打得屈底波虎口發麻。他好不容易怒吼一聲,側身避開洛北劈來的一刀:“唐人將軍,你錯了,我不是在等他們的救援。”
洛北後撤半步,側身一歪,躲開他刺來的一劍:“哦?那我猜猜,你在等什麼?”
“自護密而來的吐蕃援軍?”
護密地處蔥嶺之西,與大唐、吐蕃與吐火羅接壤。歷來就是吐蕃和大唐西去的要道。昔年東晉高僧法顯和本朝高僧玄奘西去天竺,都曾經走過這條道路。
屈底波心中一震,不可置信地望向洛北的眼睛。那雙琥珀色的眼眸在濃烈的日光下顯得尤為耀眼:“你……”
“你沒有走過護密。屈底波。”洛北單手握刀與屈底波交戰,東劈西砍,“那個地方荒無人煙,除一條道路之外,到處是山,極為易守難攻。”
屈底波聽著他帶著一點奇怪口音的大食話,心裡卻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你……”
“你等的吐蕃援軍不會來了。三日之前,他們就已在護密全軍覆沒。”
屈底波尚未來得及反應,洛北已經向前揮出一道刀光,直沖他面門而來。此刻他已經閃避不及,被這刀光削斷了頭上的頭巾和一小片帶著頭發的頭皮。鮮血順著他的額頭流淌下來,遮住了他的眼睛。他跌倒在地,卻還憤怒地伸手指著洛北:
“魔鬼,你一定是魔鬼!”
屈底波的副將見狀,連忙沖過來,一把把他撈起,放在了自己的馬鞍上。屈底波的親兵們也圍聚而上,組成一道身著鎧甲的人牆,擋在洛北面前。
洛北沒有打算和這些死士硬碰硬,他重新翻身上馬,檢閱眼前的一片荒野。大戰已經接近尾聲,荒野上橫七豎八地躺著人們的屍首,旗幟掉落,兵刃折斷……目之所見,耳之所聞,都是一片地獄般的場景。
“傳令前軍,不要再追了。”洛北抬起手,下達他此戰的最後一道軍令,“收拾戰場,救治傷員,掩埋死者。“
阿拔思不甘心地看著屈底波遠遁的方向:“伯克!要是我那時箭囊裡還有箭就好了!”
洛北笑了:“石國的莫賀咄吐屯和伊奈吐屯不是在他東歸的道路上等他麼?你也不要想著自己一個人把軍功都掙完了。”
阿拔思看了他一眼:“伯克不會真的相信那對父子吧?我敢打賭,他們一定連一箭都不會放,就讓屈底波輕輕鬆鬆地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