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河中地區向西,是一片富饒的土地。過去它是波斯帝國的腹地,産生著帝國半數的糧草與賦稅。現在它是大食帝國的呼羅珊行省,那裡的農民與牧民支撐著大食的呼羅珊總督屈底波成為“中國總督”的夢想。
洛北的計劃是把這裡也編入自己的影響之中,他要完成五十餘年前大唐將軍裴行儉未完成的事業,興滅國,繼絕世——複興波斯,使它成為隔絕大唐與大食之間的“閑壤”。
“所以我們必須要有足夠的軍隊隨同我們前行。”闕特勤道,“我們要留下自己的勢力監管沿途的國家,讓他們不敢在我們背後捅刀子。我們要在四面八方驅逐大食的勢力,直到他們徹底退出我們祖先所居的土地為止。可這一切,默啜大汗是不會答應的。”
“倘若我以大唐將軍的身份,要求他出兵協同呢?”洛北問。
闕特勤錯愕地瞪大雙眼,似乎一時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當初,為著他的兒子同俄特勤能在長安安享富貴榮華,他曾經上書向大唐請降。”洛北解釋道,“雖然兩國邊境摩擦不斷,但這封降書沒有失效,我依舊可以要求他出兵相助。”
“默啜會答應的。”闕特勤幾乎能想到自己那位老謀深算的叔叔會如何應對,“他會假意答應,而後找出各種各樣的藉口要求大唐提供出兵的兵費、利益……然後他會象徵性地派出寥寥數個兵馬。河中與契丹不同,那裡離他太遠了。”
“可他會答應的。”洛北契而不捨地回答他。
闕特勤先是一愣,而後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先斬後奏,以偏概全,確實是你這位曾經的書記官能想出來的辦法。”
洛北沒有笑:“那麼,你是準備答應我了?”
“牌出到這個份上,不答應是不成的事情。”闕特勤道,“但我是有條件的,等我們把大食人從粟特人的城市裡趕出去,我要收取他們的賦稅填做自己的軍費。”
洛北頷首:“我不反對。但我也有條件。我要你用自己的兵馬和自己的信用保證商人們在旅途中的安全——不止粟特人,是往來東西之間,行走絲路之上的所有商人。”
闕特勤看了他一眼:“好吧,好吧。我就知道,你是從來不做虧本生意的,我能保證我有公正的報酬嗎?”
“這個自然。”洛北笑了,“我計劃在商路上劃出防區,每入一國防區,便由該地兵馬接手護送之職……只要商人們繳納了公正的報酬,他們就有權讓自己的商品不受到劫掠和偷盜。不過,那是之後的事情了。”
“你需要我什麼時候出發?”闕特勤問他。
洛北沉吟片刻:“夏天吧,在草海枯黃之前,你要率軍趕到昭武九姓之地。我這次會徵發西域各部的兵馬,其中以突騎施部的兵馬為主。你過來的時候會遇到空蕩蕩的草原和為數不多的牧民,讓你的部下們善待他們——河中地區能給他們的財富比這些牛羊的價值要高得多。”
“你要等到夏天?”闕特勤以不敢置信的語氣問,“以你的性子。你應當不會真的要等大唐朝廷的批複才開始動兵吧?”
“阿闕將軍,得虧長安來的貴人們沒人精通突厥話,否則我這點心思,早就被你說出去了。”洛北笑道,“準備是一回事,發兵是另外一回事,再說,我的首要目的地並不是昭武九姓,而是吐火羅之地。”
“吐火羅葉護阿史那都泥利是統葉護可汗的子孫,也是我們的同族兄弟。”闕特勤輕輕頷首,“你出兵救他,可以理解。但河中地區現在沒有多少大食人的駐軍,你讓我停留在那裡,是否有些大材小用了?”
“你真的相信昭武九姓的粟特王公們嗎?”洛北搖了搖頭,“昭武九姓是出大商人的地方,他們的本性就是逐利。吐火羅之地地勢複雜,即使是我,也不能確保戰爭一下就能勝利,為了防止這些牆頭草隨風亂倒,肆意出賣情報給我們造成麻煩,我要你帶兵扼守住那裡。還有……”
洛北在空中虛虛地畫出一道弧線,好像自己不在空曠的草原上,而是在碎葉城內那座宏偉的地圖廳中。
順著他的指尖,闕特勤似乎看到那張龐大的地圖出現在自己面前,洛北劃過的地方是吐火羅到木鹿城的一片平原與山谷。
“吐火羅平定之後,我會迅速北上,與你會師在木鹿城下。”洛北道,“那是呼羅珊的首府。屈底波的統治中心。如果他把那座城也丟給了我們。那位遠在大馬士革的哈裡發就該仔細想一想,他是否派遣了錯誤的人來到呼羅珊。”
闕特勤望向洛北,月光之下,他琥珀色的眼眸熠熠生輝。
他越來越清晰地發現,洛北在下一盤棋——那是漢人們發明的精妙遊戲,人們以黑白子在十九道縱橫交錯的棋盤上攻城略地。
洛北教過他這個遊戲的規則,勝負判斷很簡單,就是看誰以最少的子圍住最多的地,因此價值最大的地點不在棋盤之中,而在棋盤的四方——
“不能謀一方者,不能謀全域性,謀全域性,首先要謀一方。”
最終,突厥汗國的第一勇士,年輕的闕特勤長嘆一聲,向他的摯友同兄弟伸出手:“我答應你。我們擊掌為誓。秋日到來之前,會師於木鹿城下。”
清脆的擊掌之聲響起,拉開了轟轟烈烈的河中戰役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