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琬聲音沉重:“我知道了。”
不過第三日,他們與洛北會面時,又是另一番人人感動落淚的景象。
這五日來,風餐露宿,徵戰不斷,把洛北磨得是稜角分明,剛毅冷峻,一照面,那雙流金般的琥珀色眼眸望過來——便如一把淬了火的銳利神兵,顯出萬夫莫開,銳不可當的氣勢來。
解琬玩笑道:“洛將軍當年要是這樣來到我身邊,我說什麼也不敢信你是個普通的少年郎中。”
洛北輕輕一笑:“解大夫玩笑了。”
“日前我還在和解大夫討論,你為什麼要縱虎歸山。如今見了面,你可要當面和解大夫解釋清楚。”郭元振與洛北更親近,說話便更無顧忌,“不然惹惱了他,一本奏到朝廷,你我都吃不了兜著走。”
解琬道:“不忙,我首先想知道的是,張孝嵩去了哪裡?要不是他的奏疏,朝廷還不知道你立下了這樣的大功。”
“我請孝嵩幫忙做一件秘密的差事去了。”洛北笑道,“這差事也同拔換城的戰事有關。不過細節如何,如今還不能對兩位言明,請兩位允許我賣個關子——七日之內,拔換城必破!”
“好大的口氣啊。”郭元振哈哈大笑,“不過這話從你洛將軍口中說出來,似乎也不是不可能。那我,拭目以待、”
拔換城位於天山南北的交界處,三面環山,城堡堅固,山下有草場,城堡中有糧倉——之前娑葛的大軍便是在此地盤桓了一冬。
郭元振已命唐軍將拔換城團團圍住,又派出遊騎四處抄檢娑葛的糧道和小路,把娑葛的軍隊困在城中,另外還命人調來攻城器具,命軍中工匠多加修繕。
比起郭元振軍中的一片忙碌,洛北和他手下的兵馬就悠閑了許多。似乎是之前的奔襲把他們累壞了,大部分時候洛北都把這些兵馬化整為零,編成數支小隊在城牆附近遊曳。
他們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把綁在箭上的一封封突厥文字的勸降書射進城中。城中守軍畏懼城外唐軍勢重,也不敢出來迎戰,只得報以冷箭回應。
“你到底想幹什麼?”到了第四日,解琬率先沉不住氣了,他找到正在營帳中休息的洛北,語氣頗有些急躁:“你說要破拔換城,可現在你除了消耗城中的箭矢之外,什麼都沒做。”
洛北正在削一支不知何處尋來的木管,帳中的地上堆了些木屑,顯得有些狼狽,但他面上依舊是一片雲淡風輕:“解大夫何必著急?”
他伸出手,那隻自幼跟隨他的金雕盤旋而起,帶起一陣煙塵,落在了他的手臂上:“孝嵩已經給了我訊息,他的兵馬今夜就能到。”
“你麾下多是安西諸部族的騎兵,什麼樣的兵馬走得這麼慢?”解琬問。
洛北聽出他的語氣有責怪之意,只得斂容正色道:“解大夫放心,孝嵩是我的朋友,我是不會害他的。”
“你最好是。”解琬不願和他多糾纏,便甩下他回郭元振的中軍大帳中了。洛北也不在意,他把金雕放出帳外,任它去藍天中撒野,自己又坐回矮榻上,做起了沒做完的木工活。
山中氣候多變,那日的傍晚,忽而起風了。天色一暗,鹽粒般的雪花就從天空中飄飄灑灑地落下來。洛北穿著那身他從未穿過的月白錦袍,登上了附近的一座小山。
夜色逐漸深了,一片靜謐的灰白之中,連將士們巡營報名的呼喊都聽不見。洛北動了動手指,將那支趕工而成的木笛橫在唇邊,低低地吹奏起來。
在群山與流水之間,木笛高亢的聲音被傳得很遠。很快便傳到了拔換城牆頭戍守的突騎施士兵耳中。
“這是家鄉的小調!以前我阿媽常唱著這個哄我睡覺。”有人驚喜地拽了拽身邊人的衣袖,臉上是笑容滿面,雙目卻不禁流下淚水:“我已經好久沒回去了,我想回家。”
“我來打仗的時候,我的妻子才到我的家裡來不久。”有人低頭望著自己的手心,那有一隻小小的玉環,徵戰數月,先勝後敗,這是他劫掠而來的戰利品中,為數不多還能留在身邊的:“我本來要送給她,但現在.......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她。”
一片低迷的思鄉之情很快在拔換城中彌漫,娑葛氣得怒發沖冠,但他不再像年輕的獅子了,更像是受了傷的獅王。
他對著自己的副官拍桌子:“你去,去告訴他們,牙帳現在在唐人的手裡!他們的父母家人,肯定都死了!叫他們打起精神來,把唐人殺光,為自己的親人報仇!”
副官面色一滯:“真的嗎,可汗,唐人真的會把我們的家人都殺光嗎?”
娑葛的目光橫了過去:“你不相信?你忘了,康孝哲一家是怎麼死的?你忘了碎葉城的子民為了反抗他,甚至爆發了謀殺他的暴亂?”
“不,不,我只是.......”副官低頭,走出帳門,眼淚已經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他想說話,想為家人報仇,但在這哀傷悲切的音調中,竟無法燃起複仇的熊熊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