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那豈不是……”康孝哲只覺得眼前發黑,差點栽倒在地,他可對洛北昔年在突騎施牙帳中放棄的那一箱箱財寶記憶深刻,“偉大的佛祖、祆神、娜娜女神啊……你們派來哪位將軍不好,非要派來這個洛北啊?他可是出名的不愛財寶,不受威脅……”
城外唐軍的中軍大帳中,洛北正讀著遮弩寫的突騎施情況,他讀突厥語極快,很快掃過兩頁,又對巴彥道:“你去傳我軍令,打遮弩二十軍棍。”
巴彥一聽有這機會,笑道:“這我自然樂意!但是將軍……為什麼呀?”
“他寫的這東西裡有八成都是實話,剩下的兩成是他故意胡編亂造,混在裡面蒙我。”洛北道。“我打他二十軍棍,就是叫他吃一吃苦頭,叫他不敢在我面前巧言矇混。”他看巴彥臉上猶有倦意,不由得又叮囑一句:“傳完這個命令,你就休息去吧。不要守在我身邊了。”
巴彥哈哈笑道:“將軍,你好歹讓我看他捱了那二十軍棍再去睡,這樣好玩兒的事情,怎麼能讓我睡得著啊。”
洛北揮了揮手,讓他自行處置去了。
張孝嵩在一邊笑笑地打趣他:“洛將軍,你還知道人要睡覺啊。你這一夜,先是奔襲作戰,又是安撫士卒、照顧傷員、檢視營帳、安排糧草……壓根兒就沒停過。”
他從洛北手上拿過遮弩寫的那頁紙,“現在又來和俘虜鬥智鬥勇,你還是個醫家出身,當自己是鐵打的嗎?我可真熬不動,也要睡覺去了。”
洛北輕輕一笑:“孝嵩你要睏倦,自可以去睡。但我卻不能休息。”他望著中軍大帳中碎葉城的位置,“我得趁著碎葉城裡的康孝哲還沒明白我軍的虛實,去找他談一談。”
他手下的軍隊都是北庭的精銳騎兵,長於野戰奔襲,在攻城之事,卻是一等一的不擅長。如今還有與突騎施娑葛和突厥人的兩場硬仗等在眼前,要是留一個碎葉城在康孝哲這樣的人手裡……對唐軍的後方會是個極大的威脅。
張孝嵩真是睏倦異常,但洛北把情況說得如此危急,到了分秒必爭的地步。他也只得和洛北一樣,找了些雪水沐浴梳洗,強行把自己叫醒,再換上全套唐家官服儀仗,來到了碎葉城下。
洛北穿著象徵安西都護府司馬的緋服,又在蹀躞帶上掛著長刀和短弓,與張孝嵩一道打馬來到碎葉城下。
城頭守衛眼見來人都著大唐官服,嚇得即命守衛彎弓搭箭,霎那間,箭矢寒光閃閃,如刀林劍雨對著兩人。
洛北神色自若,舉起一隻手示意自己是作為使節而來:“康都督,我有數萬大軍枕戈待旦,你是要與我一戰,還是讓我進去,和你談一談?”
康孝哲匆匆奔到城頭,向下望去,但見寒風獵獵,吹動洛北頭上發帶隨風飄舞,他的坐騎也和主人一樣,傲然立在城下,似乎十分習慣這萬眾矚目的場景。
緊握著弓箭刀槍的守軍們已有幾個扛不住的了,不少人手心已出了汗,都把祈望的目光望向康孝哲,等他做出決定。
“康都督。你可要時間深思熟慮一番吶?”洛北語調平緩,聲音中還帶著笑意,“沒關系,我和張禦史就在這裡等你,一刻鐘時間,你好好考慮。”
“只是有一點,要取人性命,一支箭就夠了。”洛北抬手用短弓放出一箭,羽箭擦著康孝哲的耳邊釘在了城牆上,“不用這麼多的刀劍。”
康孝哲被這突如其來的一箭嚇得差點退倒在城樓上。偏在這時,洛北不緊不慢,催動馬匹向了一步,守軍中已有許多人握不穩兵器,箭矢虛虛地射了出去,沒飛出多遠,就落在洛北面前的地上,刀劍丟了半地。
這簡直太匪夷所思了,他們居高臨下,手中有兵刃,身上有鎧甲,竟在洛北一人一騎面前變得如此怯懦不堪。
康孝哲好容易才藉著衛隊長的手穩住了皮球般的身子:“好了,好了,都收起刀劍,收起來!開城門,迎接大唐將軍入城!”
他這是緩兵之計,城中有他數千兵馬,洛北和張孝嵩都是孤身前來,他們身上連個鎧甲都不穿,一入城中,便如羊入虎口了。
誰料碎葉城門一開,洛北便催馬進了城中。張孝嵩不甘示弱,也緊隨在他身後。大唐的官員終於在碎葉城陷落月餘後再度進入城中,城中的男女老幼都在自家門前窗後小心觀望——
在這樣的緊張氛圍之中,康孝哲小心地把洛北和張孝嵩讓到主位上,躬身道禮:
“洛將軍和張禦史竟敢孤身前來,實在讓我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