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北見狀,幹脆換了粟特話同喬山說話:“我是大唐安西都護府司馬,姓洛,單名一個北字。你到底有什麼冤屈,從實招來,我可以考慮放過你的性命。”
“放過我的性命......祆神在上,我的性命留著有什麼用處?”喬山苦笑著用突厥話答他,“我們畢國已經被大食攻擊數年了,我們曾經向大唐求援,大唐沒有理睬我們。我們說,是啊,大唐的軍隊已經離開西域很久了。我們也很久沒有向大唐的皇帝贈送禮物。他們不理睬我們,是應該的。”
他說著,不禁落下淚來:“可是突騎施人呢?可是你烏質勒和康孝哲呢?為了請求你們的軍隊保護我們的安全,我們一而再,再而三地將國中的寶物贈給你們。我們請求你們,祈求你們來保護我們的安全。但我們一匹馬,一個人都沒有見到。你們就是這樣對待我們的嗎?!”
他哭得肝膽欲裂,烏質勒也不禁為之動容:“當時畢國向我求援,我雖口中答應,卻礙於部族之中事務繁多,未能出兵。如今事務已畢,不知畢國現在如何了?”
“畢國已於三月之前陷落於大食總管屈底波之手。”喬山道,“城中的所有粟特商人都被要求付出與自己體重等重的黃金,才能離開。我的幾個叔伯兄弟把他們的黃金都給了我,自己卻死在大食人的屠刀之下。我們城中,只有三十個人活下來,剩下的,都死了。”
這等慘劇,即使是在鮮血與劫掠頻發的草原上,也是極為少見。烏質勒面容嚴肅,蘇祿臉上已是怒不可遏,娑葛和遮弩對視一眼,都把目光投向他們的父親。
唯有康孝哲忍不住痛哭出聲:“是我對不起畢國的父老鄉親.......”
“我活著來到這裡,就是為了複仇。”喬山嘆了口氣,“可惜,我的願望再也不可能達成了。”他說罷,竟猛然掙開巴彥的手,一頭撞在牙帳中的立柱上,當場沒了氣息。
“公子,我.......”巴彥錯愕地抬起頭,看著洛北。
洛北擺了擺手:“沒事,不是你的錯。”
他這番溫言,聽在牙帳眾人耳中顯得分外諷刺。娑葛反應過來,低聲對洛北道:“實在是抱歉,叫洛司馬看了笑話。司馬操勞多日,想來還沒有好好休息過,我這就送您回營帳沐浴更衣,好好休息一番。”
洛北也知道他們尷尬,低頭應允:“我的這些隨從,還請娑葛首領幫忙安置。”
娑葛連忙答應:“這是當然,這是當然。”
他們走出牙帳。洛北才半是好奇,半是詢問地開口:“畢國和大食的戰事,究竟是怎麼回事,娑葛首領可否與我解惑?”
娑葛道:“是這樣,大食吞併波斯之後,一直對富庶的昭武九姓之地虎視眈眈。畢國地處最西,靠近烏滸水,一直受到大食軍隊的越河侵擾。畢國的這些粟特人屢屢透過康孝哲向我父親求救,我父親答應過,但卻一直受困於西域局勢,不能出兵。如今,畢國陷落,他們的遺民前來複仇......真是慘劇啊。”
“是這樣。”洛北在做烏特特勤時,瞭解過烏滸水附近的局勢,大食吞併波斯以來,確有東侵之心。但只是侵擾,如此大舉進犯,他還是第一次聽說。
但凡久掌情報之人,都會對這樣脫出自己掌控的情況焦躁萬分。洛北也不例外,他虛應幾句,送走娑葛,立刻下了決心,叫來隨行前來的一位親兵,命他將一隻銀筒遞了出去——他一定要知道大食那邊,到底出了什麼變化。
洛北在突騎施的營帳中休息了一日一夜,第二日清晨,他來到牙帳,向烏質勒辭行:“烏質勒首領既然已經康複,下毒之事也水落石出,我實在不能再在此地攪擾,還請烏質勒首領準許我回碎葉城,向郭都護複命。”
“此番事情,全賴洛司馬才得以解決。”烏質勒道,“我正要款待司馬幾日,以示我謝意。沒想到洛司馬竟急著要走。洛司馬,今日牙帳只有你我,我們權作閑談,你可否對我說幾句真話?”
洛北不知道他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只望向了烏質勒:“不知道首領要問我什麼?”
烏質勒見他緊張,不由得一笑:“我要問的與大唐機密無關,只是想問問你,你對我這個兒子娑葛,有什麼看法?”
“父子家事,恐怕不是我這個外人應該置喙的。”洛北道。
烏質勒徑自望著他,只見他一張英俊面容全無半點波瀾,只有一雙琥珀眼眸在光照下璀璨如金,不由得輕輕一笑:“洛公子,你不是漢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