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亶猶豫道:“若是守城,倒是也用不上騎兵。”他轉向洛北,“不知道城中可有檑木炮石?”
檑木炮石都是守城的器械,其實就是較大的圓木和石頭,守城方居高臨下,可以靠這些器具攻擊敵方。哥舒亶問及此事,顯然是起了固守的心思。
洛北點了點頭,從書齋中取出一卷賬簿,鋪平在地圖上:“檑木炮石、弓箭、衣物和糧草,鳴沙都已備齊。從賬簿上看,我們固守個把月等待援軍是沒有問題的。可問題在於.......突厥人能讓我們守住這麼久嗎?我們自己人肯堅守這麼久嗎?”
李貞嘆了口氣:“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擔心會出現嘩變。”
城外是黑壓壓望不到頭的突厥大軍,城內是主將逃竄、軍心潰散的赤水軍和靈州軍。這些人要分撥守城,要與敵軍在城牆上血肉相搏,要防止奸細作亂,要監控地聽,防止敵人挖地道突襲——這樣的高壓下,恐懼會日日蔓延,到了最後,難保這些士兵不會想拿著他們這些主將的腦袋換個解脫。
“不錯。”洛北嘆了口氣:“守城可是個苦差事。赤水軍自建立以來,便是胡漢夾雜,以精銳騎兵為主。我不說他們會不會守城,他們能不能吃得了這個苦就是未定之數。”
李貞定定地望著他,洛北說這句話的樣子讓他想起在吐谷渾城中時那個晦暗混亂的夜晚:“洛北,你要有什麼想法,不妨直說。”
洛北走到地圖前,點了點鳴沙城外的鳴沙山:“奇襲!”
哥舒亶心思一動:“不錯,正面與突厥大軍纏鬥時,若有一支精銳騎兵繞道鳴沙山,自側面闖入突厥陣中,我們就可以前後夾擊,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李貞的心思卻沉了下去:“繞道鳴沙山,確實是個好主意。但洛公子你是不是忘了,鳴沙山之所以有這個名字,便是因為人馬上山時皆有聲響......從那個地方奇襲,怕是不太行吧。”
洛北慘然一笑:“那就要看天命是不是站在你我這邊了。”他轉身開啟正堂大門,一股大風灌了進來,把屋內地圖和賬簿吹得呼呼作響。李貞按住了飛起的賬簿:“天命?”
“不錯。”洛北站在這股風中望著昏黃黑暗的天際,“我在鳴沙見過這樣的東南風,吹起這樣的風之後的數日往往會有雷電和大雨。倘若天命真的在我大唐,就給我們一場雷雨吧!”
彷彿在為他的話作注腳,風吹得洛北的袍服飛舞,獵獵作響。他伸手握緊了腰間的唐刀刀柄,滿懷希望地望著遠方的天際,神情莊嚴而肅穆,像一位等待神諭的大祭司。
哥舒亶為他的豪情所激,忍不住站到他身後:“洛公子!我信你,請你允許我回赤水軍召集兵馬,選出精銳騎兵與你並肩作戰!”
洛北忍不住回頭望了哥舒亶一眼。現在,哥舒亶是赤水軍目前職位最高的,他要徵召軍隊,壓根不用和洛北請示。但哥舒亶如此恭敬地來到他的面前,顯然把他當成了此地主將,他也不打算推拒:“好。我只要兩百人。人數貴精不貴多。”
哥舒亶點了點頭,拱手而去。
“洛北。”李貞叫了一聲洛北的名字,也緩步走到他身後。
洛北已轉過身來,垂手等著他開口訓話——理論上,李貞才是在場職位最高的人,理應領導軍隊,統籌局面。洛北和哥舒亶卻在這裡自行其是,簡直沒有把他這位靈州刺史放在眼裡。
“刺史大人。”洛北拱手道禮。
“上午我和你說,我把整個靈州的擔子壓在你身上,其實,我說少了。”
李貞輕聲道,似乎在自言自語,也似乎在對洛北說話:
“突厥大舉而來,盯上的不止是一個靈州,還有附近的原州、會州......這些地方,都是大唐的西北要沖,屯田數十萬,戰馬數十萬,倘若都落在默啜的手中,此後我們會被突厥人壓得不得喘息——”
洛北沒想到他會這樣表態,神情一動,正與李貞目光交彙。他和李貞出身不同,經歷不同,性格自然也不同,可經過吐谷渾那一番拼殺,如今共面大敵,竟有了一種難以割捨的友誼:
“慎交兄放心!我必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