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你只管把訊息送到!告訴他,整個鳴沙——不,整個靈州的擔子都壓在他的肩上了!”
鳴沙前線,天沉地暗,黑雲壓城。早到的冬風凜冽,片片如刀割向赤水軍軍士的面頰,天色要變了,不知是下雨還是下雪。
遠處的突厥營帳也如黑雲一般,密密麻麻地堆在鳴沙河對岸的天邊,狼頭纛隨風飄揚,象徵著突厥大汗默啜帶著大軍親臨此地。
李貞在一片壓人的氣氛裡走出議事的中軍大帳,經過哥舒亶的指點,在後軍找到了洛北:
“洛公子好會躲懶,大敵當前,你不在中軍帳裡參贊軍事,怎麼到這裡來了?”
洛北正盯著那夥頭攪動草藥的手,聞言抬起頭來望了他一眼:“慎交兄,按照朝廷的規制,參贊軍事,似乎輪不到我這個七品縣令來說話。”
他說完,又低聲指點那夥頭軍,過三刻把一邊的一袋子止血草藥倒進去,才示意李貞同自己一道離開人群,到空曠的地方去談話。
大戰來臨,鳴沙城外早已堅壁清野,城中百姓的老弱也被疏散到了其他地方,只有青壯年往來城中,搬運著大軍需要的物資糧草。洛北與他們點頭致意,與李貞一道登上了鳴沙城頭。
“我聽說你在八月就催著百姓趕收稻穀,又趕在九月修繕城牆,鑿挖工事。現在想推脫責任,恐怕晚了點吧。”李貞玩笑了一句,“說真的,你是怎麼知道的?”
冬風吹拂起城樓上的“唐”字大旗,洛北順手抓住旗幟的一角,側望著頭,看著這面猩紅的旗幟:“因為風。”
“風?”饒是李貞已經習慣了洛北的深沉內斂,這時也不免有些詫異,“和風有什麼關系?”
“今年的西北風比往年來得更早。所以今年的冬天也會比往年來得更早更冷。”洛北放手鬆開了旗角,轉過身來望著李貞:“遇到這樣的冬天,草原上的牧民們只有向南走才能有活命的可能。”
李貞一時默默,沒有說話。
洛北接著道:“至於參贊軍事,我看也沒有這個必要。赤水軍有三萬餘人,其中有一半都是騎兵,再加上你從靈州帶來的兵馬。只要指揮有方,防禦突厥本就不成問題,根本不需要我出謀劃策。”
李貞見他若有所思,知道他想得遠比這深遠:“可我和你相交日久,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樣心神不定,為什麼?”
洛北苦笑了一聲,他在默啜身邊多年,從未被人窺得半分心緒,結果如今竟憂心忡忡到在李貞面前露了相:“我擔心的只有一個,沙吒忠義。”
李貞一驚,他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洛北把他叫到城樓上來說話了:“你擔心沙吒忠義會臨陣潛逃?”
“要是會臨陣潛逃,他就不是沙吒忠義了。”洛北嘆了口氣,“沙吒忠義為人驕傲,這點血氣還是有的。我擔心的是一旦陷入苦戰,他會不敗而逃。”
“陷入苦戰?你不是說,我們如今的兵力防禦突厥不成問題嗎?既然如此,此戰又何苦之有?”李貞好奇道。
洛北走向城樓,遠遠望著突厥大營中升起的狼頭纛:“慎交兄,你們帳中議事的時候,可知道默啜會派誰做先鋒了?”
李貞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須:“我們都覺得是他的兒子拓西可汗或者同俄特勤。”
“你們太不瞭解默啜了。”洛北笑了一聲,“他雖然偏愛兒子,但腦子還算清楚。這種情況下,他的手中只有一個人可堪大任。”
“誰?”
“突厥第一勇士,闕特勤。”
一輪慘淡的上弦月,掛在鳴沙城的上空,很快又被黑雲所掩蓋。深沉的夜色之中,闕特勤一身黑甲,身騎灰馬沖在最前。他身後一眾精銳騎兵,各個坐騎銜枚裹蹄,趁著夜色,摸過枯水期的鳴沙河,一路暗渡而來。
闕特勤勒馬停在岸上,眼見赤水軍營,明火執仗,陣列整齊,伸手一揮,身後騎兵齊齊地放出箭矢,一時之間箭矢如雨,驚醒了沙吒忠義一幹人的美夢。
沙吒忠義是百戰之將,見狀哪裡還不明白是有人劫營?他披甲上馬,命旗官揮舞大旗發號施令,戰鼓鳴響,旗語聲聲,喚醒了久經訓練的赤水軍士兵的心神。他們從慌亂之中鎮靜下來,按照平時演練的陣型紮在一起。
圓盾手迅速頂在第一排,隔開了漫天箭雨。弓弩手集結在後,向突厥人騎兵到來的方向放出箭矢。
弓弩連射,速度極快,闕特勤也不禁低頭躲避,如雨的箭矢紮在他的盔甲上,發出啪嗒聲響,就歪到一邊。他催馬前趕,馬兒伸蹄,踢飛兩個圓盾計程車兵,躍進了弓弩陣中。
那些持弓弩計程車兵沒想到他來得這樣快,一個愣神,已經被他手中的長槍取了性命。在闕特勤身後,潮水一般的突厥士兵正湧上河岸,殺入了營中。
兩軍相接,已經殺了個天地變色,便是天際破曉,也沒有能減弱這慘烈一分。闕特勤渾身是血,□□的駿馬已經換了第二匹,依舊不知疲倦地兀自向前沖殺。沙吒忠義幾次勉強收束住陣型,都被他帶人沖得七零八落,首尾不能相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