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翰心底一驚,臉上好險沒漏出驚訝神色。他到長安後不到半月,便傳來張柬之和崔玄暐都因病暴斃的訊息。沒想到,桓彥範、敬暉和袁恕己也死了……?
席間有人發出和他一樣的疑問:“還請德靜郡王為我們解惑,這桓彥範、敬暉和袁恕己是如何伏天誅的?”
武三思正端著酒杯喝酒,聞言揮了揮手:“來,利貞啊,你說說。”
外頭走進來個身材矮小,體格健壯的男人,他眼冒精光地說了一遍桓彥範在山道上跌落山崖,敬暉為突厥亂兵所劫,重傷不治而死,袁恕己失足落水的經過,恨不得將屍首的慘狀描繪得栩栩如生。
在場的都是文壇士人,聞言大半都低頭不語。唯有宋之問、崔湜兩張臉上露出得意神色。崔湜開口笑道:“表兄,叫他們死得這麼輕易,你這可是太仁慈了。”
崔湜這話顯然是當這一切都是周利貞所為。周利貞心裡打鼓,面露難色,回望了一眼武三思,顯然是不知道這話該怎麼回答。
武三思不輕不重地把杯子落到桌上,冷哼了一聲:“崔湜,這話是你該說的嗎?天誅如此,說明這些人的罪行是罄竹難書,引起了天怒。”
“不錯。”宋之問見武三思要發怒,忙開口墊了兩句,“五逆賊犯上作亂,罪不容誅。如今上天降罪,應當撰成碑文警示後人!”
宋之問是聞名一時的大詩人,有過“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的名句。但他當年因依附女皇男寵張氏兄弟被張柬之貶斥出京,又偷偷潛回長安,藏在了好友駙馬王同皎家中。他不思報恩,反手將王同皎謀刺武三思的事情捅給了武三思。最後他得到武三思的青眼升官發財,王同皎卻被滿門抄斬。
他這話得到了多數人的附和,席間只有幾人默不作聲。王翰實在不想看他們那副嘴臉,覷了個空,去了廊下看雪。他站了半刻,屋子裡又走出一個人,臉上一片鬱郁神色——正是擔任國子監司業兼修國史的崔融。
崔融是清流魁首,當世大儒,當年吐蕃議和的時候,也和王翰有過往來。王翰一向敬佩他的為人和才氣,低頭對他見禮:“崔司業。”
“王翰。”崔融與他在廊下相遇,彼此已是心照不宣,也沒有那些虛應事務,開口就問:“聽說你在靈州附近開辦學堂,為百姓及內附部族講學?”
“是。學生是應鳴沙縣令洛北之請,才開了學堂,做了些蒙學之事。”
“洛北,就是當年兵部的那位職方司郎中吧。”崔融拍了拍他的肩,語氣中有些欣慰,“你們做的是實事,傳承文脈,傳播王化,為的是天下千秋萬代的事業,做得好,做得好啊。有你們這樣的青年,或許這天下還有希望.......”
他這話說得灰心喪氣,王翰不禁動容,又看了看他臉上神情,竟已是面如死灰:“崔司業,你這是......”
“不要緊,不要緊,我一時半會兒還不會死的。我要編纂《則天實錄》,把女皇時代的事情傳揚下去。”崔融苦笑一聲,“是非功過,留待後人來評說吧。今天之後,我不會再來文會,我勸你也不要再來了。”
崔融說罷,拂袖而去。王翰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一口氣卡在喉嚨中,怎麼也咽不下去。忽而一道石青裙擺自他身邊滑過,卻是褚沅帶著兩個下僕從屋內追了出來,她指點那兩人,叫他們追上崔融,把他送到家裡。
那兩人在雪地裡走遠了,褚沅才問王翰:“王公子還不準備歸席嗎?你若再站一會兒,一定會被武三思記住的。”
王翰知道她是在指點自己,免得歸席太晚被武三思記恨,他心下有些感激,也知道這指點的情誼多少是沾了洛北的光,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得開口說:“洛公子在鳴沙一切都好,做了不少實事,百姓們都很感激。”
褚沅點了點頭,露出一個難得透達眼底的笑容:“我知道。”
王翰點了點頭,他以才名著稱,也有些風流名聲,但此刻卻不知道如何措詞:“洛北他......他還是記掛你的。”
褚沅忍不住笑了:“我知道。”
王翰也低頭笑了一聲,覺得這兩個人心意相通,他這幾句倒是顯得多餘了。他低頭進了堂中繼續和那些人虛應故事,一直到黃昏時分,才起身告辭。
武三思和他周圍的一批人不走,又換了到屋內去宴飲,酒興上頭,便留宿在了上官婉兒府中的意思。褚沅卻不得休息,她督著一眾下僕將宴席灑掃完畢,直到夜深人靜,才能回房休息。
褚沅提著燈獨自走在長長的迴廊上,藉著周圍明亮的雪光,她遠遠地望見有一個人站在走廊上,走近了才發現是上官婉兒:
“昭容怎麼到這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