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有時候,我真會覺得公子有看破一切的本事。
眾人一時不知其意,只得各自跪倒請罪。女皇卻叫人把幔帳撈起,露出一張疲憊的女子面容:“你剛剛所吹的,可是《敕勒歌》?”
洛北佯作不解其意,只望向圖雅。
“陛下。”褚沅只得開口向女皇稟報:“此人聽不懂漢話。可否叫圖雅小姐代為翻譯?”
女皇擺了擺手,示意圖雅照做。
“是。”洛北點了點頭,用突厥語道:“這是我家鄉草原上一首流傳很久的民歌。”
女皇輕輕笑了,示意褚沅扶起自己,又對他道:“你走上前來。”
洛北聽了圖雅的翻譯,依言上前。
女皇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洛北手足無措,也不敢動作,只有立在那裡垂眸盯著地面。他生得極俊朗,卻難得這樣困窘,漲紅臉時,竟顯出一點動人。
“倒是個俊俏孩子。若是叫我調教一番,恐怕不比你們兩個差。”女皇笑道。
二張一聽,還以為來了搶生意的,當場就急了。他們一左一右地圍到女皇身邊:“陛下難道厭棄我們了?”
女皇揉揉他們臉頰:“朕只是想起了高歡的故事。當年高歡兵敗玉璧城下,斛律金為他高唱的便是此歌。”
二張一時怔在當場。
洛北聽出這位女皇的遺憾和悵然,但他不能表露,只能站在那裡,依舊盯著地面。
“高歡去世之前,天空出現了日食。高歡說:‘日食出現是為了預兆我的死亡嗎?如果是這樣,我死了又有什麼遺憾呢?’”女皇低聲嘆道:“不知道朕去世的時候,是否會有異象發生呢?”
她有觸於心,禁不住墮下淚來。二張兄弟慌忙圍上去拭她的眼淚。
女皇已從褚沅手中接過了一方手帕:“吹的好,吹的好啊,賞。賞你黃金五十兩,牛羊百匹——早日回草原去吧。”
洛北怔在那裡,一時不解其意。褚沅卻忙拉了他一把,示意他低頭謝恩。
他只得跪倒在地,用半生不熟的漢話說:“女皇.....萬歲。”
“人是不能萬壽無疆的。”女皇道,“你們都去吧。讓朕休息會兒。”
從宮中退出來的時候,洛北才發現自己已是汗濕重衣。他應付過一幹來道賀的戲團中人,又與突厥武士們約了晚間喝酒的安排,才在自己的房間裡長出一口氣。
圖雅敲了敲他的門,依舊是用突厥語和他對話:“我知道你喜歡的是誰了。”
洛北都沒有想到這一茬,看她臉上興奮模樣,只得追問:“是誰?”
“褚女史。是不是?”圖雅道。
洛北頓覺荒謬,連連否認,圖雅卻在他耳邊絮絮叨叨些什麼“若不是你心虛,你的眼睛為什麼不敢看她。”一類的話。直到洛北終於忍無可忍,將她請了出去。
夜晚來臨的時候,洛北已同幾個突厥武士坐在了城中突厥人開的酒肆裡。
那兩個突厥武士替他引薦一批又一批同在洛陽討生活的突厥人,洛北也不含糊,大手一揮,叫店家今夜盡管把好酒都端上來,這場子他包了。
“兄弟果然豪氣,請喝我一杯。”一個突厥武士帶著人來向洛北敬酒。洛北來者不拒,一杯一杯地都喝了,又讓店家奏起樂曲:“今天高興,把舞曲奏起來。”
竹笛琵琶手鼓聲一起響了起來,一個個突厥武士站起來,隨著鼓點下了中間的空場,跳起舞來。這舞蹈似乎不講究柔軟,只是踏步旋身,揮舞手臂,時而急促,時而緩和,如草原駿馬奔騰,雄鷹飛舞。
洛北被這股豪情感染,不由得也加入了人群之中,與眾人手挽手跳起舞來。他才跳了一圈,就注意到有人站在樓下向這邊張望,他當即旋身退出人群,丟出兩錠金子在店家桌上,自己走了出去。
那人倒是沒想到他來的如此之快,想避此刻也避不開了,只得往後退了半步,正撞上他那雙如燃金般璀璨的琥珀眼眸。
“這個地方魚龍混雜,實在不是褚女史該來的地方。”
“我是來傳話的。”褚沅輕輕一笑,似乎終於知道自己的判斷沒錯:“有人想見你。洛公子可願前去相見?”
洛北攤開雙手:“我自然樂意,只是如果要見貴人,我這身衣裳恐怕不合適。”
褚沅點亮手中的風燈,聞言嫣然一笑:“有時候,我真會覺得公子有看破一切的本事。放心吧,衣裳已經給公子備下了。”
他們走到一處僻靜的河港,一隻烏篷船泊在港口等待。褚沅與船工點頭示意,又將燈放在船頭,自己坐在一邊,船工隨即一篙撐向河岸,將船向遠處劃去。
篷下的桌上有一件華貴而幹淨的忍冬紋灰藍圓領錦袍和金色的發帶。洛北將身上的外套換下,又將發帶重新束在額頭上,水面上浮現出一位年輕的突厥貴胄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