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侍從被他罵得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眼看著一碗滾燙的藥就要燙紅了手。洛北站起身從侍從手上接過藥碗,又溫聲對小侍從道:“幫我找個痰盂來可好?”
小侍從看看他,又看看管家,一時沒敢挪動。
洛北拍了拍他的肩:“無妨,去吧,有事我擔待著。”
小侍從應了一聲,飛快地跑了出去。
管家有心發作,不陰不陽地拿話擠兌他:“小郎中自信你的藥這樣靈驗?一副就能起效?”
洛北沒回答他,一勺一勺地喂解琬喝了藥,又替他蓋上被子。半刻之後,解琬猛然咳嗽起來。
洛北忙扶他坐起身,輕輕拍他的後背,讓他往痰盂中吐了鬥許的痰。
解琬呼吸漸漸平順起來,不再粗喘。洛北才給他端了半碗水漱口,又對侍從道:“把藥溫在爐子上,睡前再喝半碗。好好睡上一覺,明天就可以正常說話了。”
管家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洛北,又看了看解琬:“你這是醫術?還是妖法?”
“當然是醫術。”洛北不耐煩和他解釋醫理,“你若不信,明天早上可以見分曉。”
管家“哼”了一聲:“我就不信這野地裡出來的郎中,道行比太醫院的還要高。小子,我家老爺痊癒之前,你可不許胡亂走動,就在這院裡給我待著。”
“若是你家老爺一睡不醒,可以拿我的腦袋去抵命。”洛北斬釘截鐵地道,“只是我今日累得夠嗆,現在要回房休息了,告辭!”
他一甩袖子,邁步進了廂房,看見自己的標記還在包袱皮上,知道沒人翻動過,心裡暗自緩了口氣,耳邊卻突然響起一陣嘰嘰喳喳的聲音。
洛北轉過頭去,卻發現自己那小金雕被關在一隻木籠子裡,見他來了,越發嘰嘰喳喳地抗議起來。
“怎麼把它當成小雀兒一類的東西了。”洛北啞然失笑,他知道這小東西關的憋悶,便放它出來,在手心放了些幹糧,任它去啄:“怎麼碰上這位從京中來的解禦史了……你說,我該怎麼辦?”
那金雕全不在意他說什麼,吃飽了糧食,便要滿屋子亂飛,洛北只得給窗戶開了條縫,讓它出去透透氣:
“飛高些,莫要被人捉住了。”
第二日天微亮,洛北就被一陣嘈雜聲吵起了起來。屋外頭站了一堆人,說笑的、喝彩的、議論的連成一片,像是炸開了一鍋粥。
洛北走出房門,看到初寒的春夜裡,管家光著膀子,揹著荊條跪在他門口,四周都是圍觀的侍從、下僕,人人臉上都是欣喜神色——看起來這管家的人緣素來不佳。
洛北看到管家唇邊的胡須已經起了霜,便知道他跪了不短的時間。他不願意在這種情況下鬧出人命,便伸手把管家扶了起來:“何須如此?”
管家打著哆嗦,幾度張口,都說不出完整的句子。洛北只得扶著他進了屋子,解開他身上的荊條,又把被褥蓋在他身上:“若有熱水,給一碗來。”
當下便有人遞了杯熱水來,洛北看也不看,一把接過,緩緩喂管家喝了,又把半杯溫水給他握在手裡:“你可感覺好些了?”
管家顫顫巍巍地抬頭,卻看向洛北的身後。
洛北迴頭一看,身後那個剛剛給他遞水的人,也正是他昨日醫治的病人——解琬:“見過解禦史。”
解琬面色紅潤,聲如洪鐘,大手一抓,立刻把他扶了起來:“小郎中,你妙手回春,救我性命,我還沒有謝你呢。不需如此大禮。”
洛北忙道:“不敢。”還是躬身道了一個禮才作罷。
解琬喜他知進退,有分寸,臉上卻不表露出來:“我約束下人無方,昨日竟讓這蠢貨那樣羞辱小郎中。今日特讓他來郎中面前負荊請罪。小郎中為何要救他?”
洛北笑了:“我不過是以直報怨罷了,他確實開罪於我,但絕對罪不至死。”
“果然是醫者仁心吶。”解琬拊掌嘆道。他轉向洛北,笑意盈盈地盯著他的眼睛:“洛郎中有這本事,又說得一口好金陵洛下音,合該到長安太醫院去,為何到這邊塞苦寒之地來?”
解琬雖然面上一派和氣,笑容卻不達眼底,這分明就是在盤問他。洛北不慌不忙,把心裡早已打好的一篇腹稿拿了出來:
“晚輩本是幷州人,一直與家師遊歷天下,行醫施藥。這什麼……金陵洛下音,還是我和家師學的。如今我是奉師命來這邊塞尋幾品珍貴藥材。”
“藥材可尋得了?”解琬問。
“不曾,本要託人去昭武九姓之地尋找,卻聽粟特商人說那邊在和大食打仗,晚輩便回來了。”
洛北特意在話語中丟擲一條有用的訊息給到解琬,轉移他對自己身份的注意,解琬果然眼前一亮,開始詢問西域的戰事:“大食侵擾昭武九姓?”